周安和两位老者立刻走了出来。见男子神色焦急的模样,其中一位已是耄耋之年的白发老者面色严肃,问道:“阿达,什么事情?怎么慌慌张张的?”
凌清羽好奇地和旁边三人一样将目光投射在叫阿达的男子身上。
“太公。”阿达语速快而透着焦急,“今早吴四叔领着几个人去黑水山采七叶莲,可到了午时都还没回来。”他喘息一下,缓口气,“赵三叔担心出事,便带着几个人上山找吴四叔他们。”他仿佛回想起恐怖场景,颤声说:“哪知道、哪知道……”
被称呼为太公的白发老者正是这黑水镇镇长柳长寿,在黑水镇有着最高的资历。他枯老面庞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沙哑着声,厉声问道:“到底怎么了?你快点说!”
阿达面露哀伤,答道:“哪知道、吴四叔他们竟然都死在了黑水山山上。”
“啊?!”
柳长寿登时身躯剧烈一颤,和一旁周安的父亲、也是慈济堂药铺的主人相觑一眼,彼此眼眸中都有着无比的惊骇。听到对方的话,凌清羽和周安也不禁面露震惊。
这几日黑水镇已经死了不少人,作为镇长的柳长寿可是没少操心。此番听到镇里仅剩的近百个男丁又死了几人,当下是气运不上来,头懵眼花到枯瘦的身形摇晃,趔趄着后退了半步,几欲晕倒。
“柳伯。”
“太公。”
周安和父亲周慈济吓得不约而同地喊了出来,两人连忙扶住柳长寿。
柳长寿叹息一声,哀叹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天要亡我黑水镇吗?”
黑水镇闹瘟疫的消息早传遍周围大大小小的村镇,原本与之还有贸易往来的仙溪镇也一下子断了联系。听闻黑水镇的名字,那是人人闻之色变,谁人都不想死于瘟疫,更没人愿意来这穷山恶水之地。
周慈济也是感同身受,十分体谅柳长寿的心情。周安皱着眉问:“阿达,吴四叔昨日不是还好端端的吗?况且他们都服了药粉,照理说不会染病的啊?”
方才一时惊骇到懵了头脑,经过周安的分析,柳长寿和周慈济也颇感疑惑,将目光纷纷询问向阿达。
“这我也不太清楚,赵三叔正领着人在乱葬岗处理尸体。”似是脑中浮现出可怖景象,阿达脸上有着惊恐,道:“不过吴四叔他们死的样子很可怕,赵三叔这才叫我过来通知您。”
柳长寿深吸了一口气,周慈济和周安也都眉头紧皱,看来还得亲自去看上一看,才能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是经历过人世沧桑,柳长寿此时立刻恢复了长者应有的气度,转头面色肃穆地对周安道:“周安,你带你那位朋友去住的地方。我和你爹先去镇北那里。”
周安点了点头,道:“是,太公。”
柳长寿朝凌清羽颌首示意道:“小兄弟,先失陪了。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莫见怪。”
看得出柳长寿也是知节懂礼之人,这番客气相待,凌清羽赶忙弯腰拱手道:“老先生过言了,是在下打扰了你们才是。”
柳长寿也不赘言,和周慈济随着阿达一同往镇北的乱葬岗而去。
目送两人远去,周安领着凌清羽往药铺边上一间古旧的客栈走去。凌清羽朝周安问道:“周大哥,怎么朝廷都不拨款派人来吗?”
周安摇头轻叹道:“朝廷这下正和蒙元在北方对峙着呢,国库里的银两都挪到那上面去了,又哪会有心思在意咱们这偏僻地儿的事。何况瘟疫本是难治之疾,敢到疫区的大夫我看也没几个。往日发生疫情的地区,朝廷也都是采取隔离的对策,随其自生自灭罢了。”
闻言,凌清羽和周安一样脸上暗淡了些许。一国执政,本应以民为本,奈何上位者往往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而忘了治下百姓的处境,殊不知水能浮舟,水浅舟亦搁浅的道理。对于这些镇民的处境,凌清羽怜悯哀感之余,也是心中无奈。
周安给凌清羽安排了一间简朴的厢房,然后让后者随着自己去慈济堂。凌清羽奇怪,但也没有多问,便跟了上。
慈济堂内,喂送汤药的人进进出出,还有几人在内堂里面磨药。
周安将让凌清羽在外头等一下,自己去里面取了一副药来,一手端着碗清水,道:“凌兄弟,先将这药粉服下去。”
凌清羽一愣,目光盯在那药粉之上,只见其呈棕色,不知何物所磨,便问:“周大哥,这是?”
周安解释道:“自从瘟疫在黑水镇蔓延开后,就死了好几个诊病的大夫,现在就只剩我爹一个人了。好在老天开眼,让我爹发现用七叶莲和水黄莲这两种药材混合服用,能抵抗这瘟疫,不然只怕这场灾难是无一人幸免的了。”
凌清羽恍然而悟,不免升起感激之情,便接过药来,配着清水一骨碌地喝下去后,感激道:“周大哥,谢谢你。”
初入尘世,凌清羽也难得地能遇到善心之人,虽然常来福的行为让其心有警惕,却并未对任何人都留有芥蒂,至少眼前这个青年看上去还是一个很值得结交的朋友。
周安预备离开,说:“我得赶去镇北看看情况了。凌兄弟,你就待在这里好了。”
“诶,周大哥。”对方刚转身,凌清羽便急忙唤道。
周安不解地问:“怎么了?”
凌清羽上前一步,说:“我和你一起去吧,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
周安低头犹豫了下,便抬头答应道:“好吧。”
……
黑水镇镇北,一片远离镇的荒芜之地,较黑水镇更为令人感到一丝阴霾和沉闷的是,这里因为几日镇里死尸的增加而临时成为了一处令人听到便毛骨悚然的不毛之地:乱葬岗。
乱葬岗就处于黑水山下山麓的东边,被黑水山投射下来的阴影笼罩,更显得阴暗无光。此刻,乱葬岗前围着站了包括柳长寿、周慈济、凌清羽、周安在内的几十人。周安略略地和其他人介绍了下下凌清羽,正逢灾事,他们也没有过多地在意外来的人员。此刻,他们的眼前却是一幕令人毛骨悚然到晚上极可能噩梦连连的场景。
近百具死尸残缺不全地堆叠在这片杂草乱生的空地之上,一摞摞地纵横交错起来的尸体山和后面光线暗淡的黑水山相互映衬着,令人不寒而栗。原本殷红的尸血已然淤黑,从尸山流淌而下涂了一地。那腥臭欲呕的尸臭令在场的人都本然地捂住了鼻子。
一个皮肤黝黑中年男人,身形壮硕,却是一脸庄重之色,此人便是那赵三叔赵德。在他的跟前躺着几具尸体,面色泛青,看来刚死去不久,却让第一眼看到的人,头皮不得不发麻。只因几具尸体的手脚四肢竟然全部残缺不全,像是被啃食过一样,裸露出来的血肉白骨依稀可见,更有一具内脏都泄了出来。
“呃—呃—呕—”阿达之前轻描淡写地见过一次,但此番亲眼睹见如同地狱一般的惨烈景象时,早已忍不住地在一旁弯腰呕吐起来。
柳长寿、周慈济两位长者倒还好。周安作为年轻一辈也没有过多表现出畏惧来,麻木地直视前方。至于凌清羽,整个人在刚见到乱葬岗的情形时,脸色便已经惨白了一半,此时眼神略微涣散,看来此情此景在他的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
赵三叔的身上沾满了黑紫色的血迹,他身旁两边站着四名同样有着健壮体魄的男人,四人皆是身着短袖布衣,露出肌肉丰隆的臂膀,各自身上皆是被血迹染污了大部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长寿受不了心中的刺激失声问出。
赵三叔笔挺着直立而站,如同战场的兵卒一般,皱眉肃穆道:“我们去山上发现四弟的时候,他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哎!”柳长寿无奈地悲叹一声。
周安脸色罩着阴霾,插话说:“看四叔他们、他们的伤口,”他不忍瞧那惨不忍睹的死状,“好像是被野兽给咬的?”
这黑水山偶尔也有野兽出没,但是为数不多,也少有诸如老虎、黑熊的大型野兽出现。
赵三叔点头,默然接话:“我想很可能是他们上山时遇上了大虫。”
几人都是沉闷地哀叹了声,此时一阵阴风吹过,让人感觉凉飕飕的。
在此处待了一会儿,凌清羽习惯地免疫了些,不再有之前异变的神色了,不过赵三叔说的话倒是让他不以为意。眼前这四具尸体的模样都是四十来岁的壮年男人,各个也是强壮如牛。特别是那吴四叔,比其余几人都壮了半圈,和赵三叔的身材不相上下。四个壮年男人即使真遇上了凶禽猛兽,就算打不过,那也至少有逃跑的能力,应该不至于全部都死掉。
毕竟不是本镇的人,和对方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凌清羽还是将疑惑放在了心里,没有提问出来。
接着又有几人从镇北口运着木车出来,上面载着死躺着的尸体,往乱葬岗送。柳长寿和赵三叔等人交代了下,让其明日将这些尸体全部焚化,免得惹出事端来。
赵三叔和其余男丁都默然点了点头。想来这么多死尸,若是不能尽早火化,住在黑水镇的人怕是彻夜难安了。
时辰很快就过了,待赵三叔等十几名壮丁将尸体如同抛禽兽的尸体一般一一扔往尸山后,柳长寿便让众人回黑水镇。他和周慈济缓步走在前,和一旁的赵三叔以及另外一个肥硕的男人正交谈着。凌清羽从刚才谈话中得知,此人是村里的屠户,名叫朱隆,是阿达的爹。
瞧着前方一行人渐渐离开这不时吹荡着阴风的恐怖乱葬岗,习惯了清源村安详简朴的环境的凌清羽,头一次出清源村就遭逢这种境地,不免心绪莫名地慌乱,好在他体格不弱,勉强地支撑了下来。
凌清羽走在后面,周安在前方转头呼唤他快一点跟上。凌清羽愁着眉,最后瞧了一眼吴四叔等人的尸体后,便加快了脚步。只是,一幕诡异的景象,在前方一干人无人可见的情形下,悄然发生了。
夜幕渐渐垂了下来,夜风习习,带着无尽的寒凉。
寂静地躺在地上的吴四叔,他那透着淤青的手指,竟忽然间悄然无声地、动了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