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去义乌城里无疑就是出了一趟远门。我挑出自己觉得最好看的一套衣服,然后问母亲要了些钱。晚上,我把衣服叠好,把钱压在枕头下,早早的上了床睡觉。为明天的出行做足了准备。
夏日天空亮的特别早,我们早早的挤上了公共汽车,一路颠簸,终于到了那个遍地是黄金的义乌城里。其实我也只是听说,我听说现如今的义乌城里,到处都是老外,你喊一声hello,他就给你一百块钱,你再喊一声hello,他再给你一百块钱。据说连擦皮鞋的都开着小轿车,那么我要是真考不上高中,我应该是去跟老外喊hello,还是去擦皮鞋呢?我很纠结。
进城后,我们又转了一路公交车,前门投币上车,后门下车的那种,以前我只在电视里见过。途中路过一幢高楼,陈嫣华说她家房子在那幢高楼上,但是汽车匆匆一过,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那是我第一次进影院,对我而言,那天的每一个经历都是让我激动的。我们看的是托比?马奎尔主演美国电影《蜘蛛侠》,剧情内容我已经忘的差不多,但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在电影院里看电影那种震撼的感觉。我说:
“蜘蛛侠吐丝的时候,我都感觉要喷到我脸上似的,太逼真了。”
陈嫣华一脸骄傲的说:
“好看吧,我爸妈以前经常带我来。”
听她这么一说,我就不敢再多说,我觉得什么都很好奇,而她呢,什么都知道,我怕自己在她面前显的太没品味。
那天,我们还一起吃了肯德基,那也是我在电视上看过无数的广告后第一次吃到真实的肯德基。吃完肯德基,我跟在陈嫣华身后,她走的轻盈,一头乌黑的长发和白色裙子都在飘扬。我却有些六神无主,我对这个陌生的城市毫无融入感,就像穿着一双借来的漂亮鞋子,虽然很漂亮,但不是太大就是搁脚,不自在。
路过商场的橱窗时,她常常会停下,然后比划一番,说:
“这衣服,要是我穿,肯定比模特好看吧,哈哈。”
那些衣服都显的很成熟,和她的气质一点也不配,但我总不至于扫她的兴,只好说:
“那是当然。”
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我总是会想,如果我有许多钱就好了,那我就可以把那些衣服全都买下来送给她。或许,我还能给自己买些什么,但是我想了想,我除了想上高中之外,似乎暂时也没有别的愿望。
再路过一个商场的时候,陈嫣华说:
“你在这等着,别乱走。”
说完,便进了商场。其实她就是不这么说,我也不敢乱走。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可我甚至都分不清东南西北,别说乱走,就是移上几步我也怕自己迷路。我在心里想,等我上了高中,第一件事就是把城里的大街小巷给走遍。
只一会儿功夫,她出来了,她拉起我的手,把一只卡西欧手表戴在我的手上,不紧不慢的给我扣上扣子。我没见过这么贵重的礼物,况且今天也不是我的生日,我说:
“我不要你的手表。”
我还没说完,她已经跑在了前面,回过头对我说:
“戴着吧,我要让你看见手表的时候就会想到我。”
这果然是一个招损,都是要离开的人了,还要给我留些念想。但那时的我,哪知这份礼物的意义,我只知道,那只手表一定是一个我买不起的价格。那天,我也想过买点什么送给陈嫣华,好让以后的日子里,她也能看见礼物想起我。可是,茫茫的义乌城里,我口袋中的那点钱实在买不到好的礼物,又或者说,多贵重的礼物都配上不她对我的情义,我只能做罢。
回大陈镇的车上,我们聊着对未来的看法。她说或许这辈子她再也当不了老师了,但或许能在迪拜赚很多的钱,然后她又想了想,说:
“如果我赚了很多钱,我就带你去整容,把你眉毛上的疤给整了。”
我才不在乎我的眉毛,我心里想的是,希望这不是我们唯一的一次一起进城。她说着说着,竟然睡着了。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不知怎么的,我竟然不忍心叫醒她,就算我的手臂被垫的发酸发胀。
本来是想了一肚子告别的话,我把那些书上看的,电视上听的伤感的话全背了下来。可是放榜的时候,陈嫣华竟然被一中录取了,害得我一句祝贺的话也说不出来。我终于向父亲证明了我的成绩,毕竟比两百分要高出一倍多。但我终究是躲不过进职校的命运,无奈的选择了第一职校。
这其实不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结果,很多分数比我还要低一些的同学,大多花钱进了私立学校。我也曾这样想过,但那段时间,父亲脾气很是暴躁,我压根儿没有开口的机会。
父亲的单位正在改制,很多以前和父亲一起的同事都成了单位的正式工,而父亲却没能在那次改制中进入编制。这就好比原先一群人兢兢业业的为公司的上市而打拼着,可到了上市那天,他们中的一部份人成了股东,而另一部份人,却被告之他们只是临时工。
正式工和临时工意味着做同样的工作,却相差几倍的工资。父亲每天都闷闷不乐,我吃饭时咀嚼的声音稍响一些,都会挨父亲的一顿责骂。我也曾在饭桌上提过我的事,我说:
“好多分数比我低的同学都去了私立学校。”
父亲没好声的说:
“要去,你自己去,我没钱。”
我不敢再吭声,只能默默接受了这个现实,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年父亲下海从商,是否会在今天慷慨的对我说:
“我花钱让你进最好的学校。”
当然,毕竟是我自己不够努力,考不上好的学校,和父母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觉得自己人生不够如意,在学校里,常常坐着坐着就会发上一阵子的呆。几个星期过去了,我除了寝室里的几个同学,没有认识一个新的同学。班主任常常在讲台上勉励我们,他说:
“职校怎么了?在职校,认真学习,一样能考上好的大学。像上一届就有学生考上了西安交大,SH财经大学等等。”
在这样的环境里,刻苦学习的人本就不多,能考上那些大学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我猜想老师一定没有见过当我在别人面前提起职校两个字的时候,他们投来的鄙夷眼神。
每天教室里闹哄哄的,不论上课下课,总有那么一群人喜爱打闹。我常常在心里笑他们幼稚,那样的生活,我在初中之前就已经过厌了。所以,我宁愿坐在教室里看看小说,或者盯着陈嫣华送给我的手表,纯粹的看着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我想,我总是要和这个环境有所区别的,毕竟,我并不喜欢这里。
我把摊开的小说,和摊开的课本叠在一起,上课时看,下课时也看。老师只顾自己上课,上完课直接就走,也不留意我们在下面做些什么。那些爱打闹的同学,上课偷吃零食,传纸条,下课就各栋教学楼之间奔跑,就好像上课不吃点零食,不传个纸条,高中生活就不够精彩似的。
我在心里笑他们幼稚,那也曾是陈嫣华对我的评价,现在,我终于有些能理解她当初所说的话了。那时候,我还能经常收到她给我寄来的信,有时候是一周一封,有时候是两周一封。那些信是她在周末写的,我收到的时候,常常已经是下周的周一。
一中在义乌南边的城郊,第一职校在义乌北边的城郊,两个学校相隔了十几公里,但对那时候的我们来说,十几公里,已是一个非常遥远的距离。她的周末都在城里的家中度过,而我每周五下了课,就要急急忙忙的去赶公共汽车,然后在宾王市场转另一班开往大陈乡镇公交。
放学时段,是公共汽车的高峰期,有的时候,我会挤不上车,只好等一下班,这样,我到家的时候,往往天已经黑了。她在信中邀请过我去她家,我也曾想要去看看,但奔波于学校和家中就已经时间不够用,更别提途中去她家坐坐。就像我当初曾经想过,要走遍义乌的每个脚落,开学已经很久了,我却仍旧只认得那条回家的路。
我独来独往,一个人回宿舍,一个人去餐厅,一个人进教室。因为我性格的孤僻,在一些人眼里看来,我是一个傲气十足的人。细细想来,我只是自卑而已,先是因为学习成绩不好,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不再努力学习,甚至连偷偷努力一把的勇气都没有。也是因为成绩不好,就断绝了大部份初中同学的联系,所以,我的好朋友名单里,除了陈虎和陈嫣华甚至找不出第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