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此一举。吴将军以诚待我,断不会有事。”李罡应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随即低声说,“你留守宫中,看好你那个不争气的二弟。”
“儿臣……遵命!”李载冕躬身答道。
这时,张謇从一旁走过来,指了指身后的一辆马车:“国太公、上将军,一切仪礼所用器具皆已备置齐全,可以出发了。”
“好。上马。”李罡应一挥手,十余名贴身侍卫一齐跃上马背。
“出城……驾!”李罡应用马鞭一指城门的方向,率先打马扬鞭,绝尘而去。
李载冕望着众人的身影在烟雨之中渐行渐远,直到什么也看不到的时候,才满怀心事地转身回宫。
原本如丝如雾一样的雨,竟然渐渐大了起来。
吴长庆、马建忠在几名亲兵的护卫之下,静候在营房大门口,眺望着官道的另一头。几个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雨滴打在上面发出富有节奏的韵律。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骤然响起……
“来了!”马建忠指了一下前方,只见一个十几人的马队正从官道的另一头急急赶来。马队由远及近,领头之人正是李罡应。
吴长庆率领众人朝前走了几步,李罡应已一马当先到了近前。
“吁!”李罡应见众人正在雨中等候,便翻鞍下马,把缰绳交给身旁的一个侍卫,然后朝吴长庆施礼道,“罡应何德何能,怎敢有劳将军一行在此等候?”
马建忠快步走到李罡应身旁,为他撑开一把雨伞。
吴长庆还礼道:“国太公重信守诺,不顾圣体冒雨前来,长庆本该在此恭迎。”
李罡应哈哈一笑,指了一下天上:“今日是本公与将军义结金兰之日,别说下雨,纵是下刀,也不能阻我半步。”
“说得好!能与国太公结为兄弟,实乃长庆三生之幸!”吴长庆也爽然大笑,随后一指营门,“快请营中一叙。”
李罡应一把抓住吴长庆的手,笑道:“将军不必再客气了,你我兄弟——同请。”
“好!”吴长庆哈哈一笑,两人携手走向营门。后面的一行人,也跟在二人身后,一起朝营门走去。
李罡应的十几名贴身侍卫刚一入营门,就被袁世凯拦住了。
袁世凯笑容可掬地对为首的侍卫头目说:“这位兄弟,我们在那边的营房为大家准备了精美酒食,请大家随我来。”
侍卫头目躬身施礼:“请原谅。我等有护卫国太公之责,不敢远离国太公半步。”
袁世凯仍面带笑意地望着对方:“唉,今日是我们大帅与国太公义结金兰的大好日子,让诸位吃好、喝好,也是我的职责。就请诸位兄弟移步吧。”
侍卫头目望了一眼李罡应,见他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眼看就要步入吴长庆的帅帐,不禁急出了一头的汗。
袁世凯一见对方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就在他笑的时候,顺势看了一眼李罡应。见对方已经同吴长庆一同走入了帐门,便收起笑意,蓦然上前一步,转到了侍卫头目的身后,用胳膊猛然夹住了对方的脖子。
侍卫头目猝不及防,就在他刚要反抗的时候,硬邦邦的枪口已经顶上了他的脑袋。
“不要声张,不然的话,我手指一动,就要了你的命。”袁世凯低声喝道。
侍卫头目一怔,刚想说什么,就见埋伏在四周的几十名兵勇,手举洋枪,一拥而上,将自己的手下团团围住。侍卫们不知所措地愣在那,纷纷朝头目这边望来。当他们看见侍卫头目已经被制服时,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这时已经晚了。
在几十把洋枪的瞄准下,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局面早已被庆军控制。袁世凯即刻吩咐手下的哨官:“缴了他们的兵器。”
“是!”哨官朝众兵勇一挥手,呼啦一声,跑出二十几个人,将李罡应侍卫们所佩带的刀枪全部缴获。
袁世凯也缴了侍卫头目的枪,扔给身边的一个兵勇,随后对头目说:“告诉你的手下,只要按我的要求行事,我们绝不会加害你们。”
侍卫头目忙用朝语跟自己的手下交流,然后对袁世凯说:“大人,他们答应了。”
“好。你们就暂时受点委屈吧。”袁世凯转过身,对手下一挥手,“把他们全部带走。”
吴长庆的帅帐之中。
“国太公万乘之尊,理应上坐。”吴长庆笑着作了一个手势。
“既如此,罡应便当仁不让了。”李罡应哈哈一笑,坐在帐中的上首之位。
吴长庆坐在下首,马建忠侍立在吴长庆身旁。趁两人寒暄之时,他在帐门处偷看了一眼帐外,见李罡应的随行侍卫居然一个都没有跟来,他便知道袁世凯已经得手。此时应速战速决,马上动手。
想到这,马建忠上前一步施礼道:“学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国太公。”
“先生请讲。”李罡应丝毫没有察觉到危机正在向自己逼近。
马建忠目不转睛地盯着李罡应的脸,缓缓问道:“国太公可知:贵国国王是我国皇上册封否?”
“这……”李罡应略带狐疑地和马建忠对视了一下,“先生,何故有此一问?”
马建忠没有回答,而是走到李罡应的座位前,换了一种口气,疾言道:“公既知国王为我朝皇上册封,则贵国一切政令自当从国王出。公于六月九日策动兵变,擅窃大权,诛杀异己,拘禁国王,于君臣,是谋逆作乱,于我国,是轻慢我皇上赫赫天威,实乃罪无可赦。”
“啊?”李罡应面色一变,不禁立身而起,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侍卫竟然一个都不在身边。
“敢问将军,这是何意?”李罡应脸色惨白,他虽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却还是忍不住朝吴长庆望去。
吴长庆长笑一声,蓦然起身:“本帅念你与国王有父子之亲,故且从宽相待。请国太公速登舆至马山浦,乘我国兵轮赶赴天津,听候我朝廷处置。”
李罡应望着吴长庆,哈哈一笑,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儿李熙,自当政以来,谄媚欧美,丧我主权,一国之君,行已至此,则不配为君。本公摄政,万民拥仰,内安邦国,外御日狗,这有何错?”
“国太公好辩才!”马建忠上前一步,“朝鲜弱小,拿什么以抗外侮?国王励精图治,变法自强,颁布新政,与欧美诸国缔交合约,这是利用各国互相制衡的以夷制夷之策。若非如此,贵国恐早被日本吞并,哪里还能等到今日?公不仅不力挺新政,反而四处掣肘,直致滋生今日之叛乱,其错在公,不在国王。”
李罡应不以为然地说:“新政?笑话!本公只知,圣人不易民而教,智者不变法而治。祖宗成法,代代相传,岂是说变就能变得了的?李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推行西法而让国家富强,痴人说梦而已。岂不知,不守我国旧制,如何能教化国民?依据旧制,治理国家,官吏熟悉,百姓相安,这又有何不好?我这么做,是为了他好。要是他功败垂成,待到全国上下怨声载道之时,就悔之晚矣!”
马建忠闻言,先是哈哈一笑,旋即正色道:“公之所言大谬!夏、商、周三代礼制不同,却都成就了王业;春秋五霸,法制不同,却各自成其霸业。为何会如此?皆是顺应时势所然。世界之大,不只你朝鲜一国。别人皆变,唯独你不变,抱残守缺,安于旧习,国家又怎能富强?贤人改革政体,而庸人拘泥于一己之见。固守旧制不知变通,而又能令国富民强者,不仅今天不会有,再过上万万年,亦无所见也!”
李罡应被马建忠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他浑身簌簌地抖着,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来人!”吴长庆见时机已到,朝帐外大喊一声。
丁汝昌从帐外应声而入。
“请国太公出帐。”吴长庆一挥手。
马建忠和丁汝昌一左一右不由分说,架起李罡应就往帐外走去。吴长庆也跟在二人身后,疾行出帐。
帐外,早有军士排成两列,剑戟森列,面色凛然。那辆原本装满香烛、供品的马车,此时正等候在那里。张謇则面色淡然地静立在车旁。
马建忠、丁汝昌架着李罡应直奔马车而来。
张謇向旁一侧身,面色凛然对李罡应说:“请国太公登舆。”
“这不是本公所乘之舆。”李罡应用力挣扎了几下,想摆脱马建忠和丁汝昌的控制,“本公不坐!”
马建忠给丁汝昌使个眼色,两人也不理会,一齐用力把李罡应架上马车。马建忠随后飞身上车,与李罡应同坐在车厢内。他搀着李罡应的一支胳膊,面色肃然地说:“国太公,你可要坐稳了。”
“筱帅,汝昌先行一步。”车厢外,丁汝昌已骑上战马,朝吴长庆一抱拳,吴长庆点了点头,示意路上小心。丁汝昌又策马来到马车前,对车夫下令道:“启程。”
车夫答应一声,一甩鞭子,催动了马车。
“弟兄们,都给我跟紧了!”丁汝昌冲列队的兵勇们一挥手,大喝道,“启程!”
话音刚落,健卒数百人呼啦一声,围在马车四周,蜂拥而去。
“驾!”丁汝昌一挥马鞭,从后面追了上去。
吴长庆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张謇走到他的身旁,一言不发地望着众人脚踏泥泞,奔出营门。他不禁抬头望了望天,雨越下越大了。
骤然之间,一支马队从营门外疾驰而入。为首之人正是吴兆有。
吴兆有身上早被大雨淋透,待到吴长庆面前,翻鞍下马,拱手禀报:“筱帅,上将军李载冕已被我诱捕于南别宫;国王现已得释,正由鱼允中陪侍在昌德宫。”
“好。”吴长庆点点头,对张謇说,“季直,随我一同入宫。”随之,转身对亲兵大喝一声:“备马!”
“是。”亲兵闻声牵过二匹战马,吴长庆、张謇双双跃身而上。
吴兆有也再次跃上马背,对与自己同行的骑兵摆手大喝:“回城!”
一行人齐声呼喝,快马扬鞭,驰出营门,马蹄踏在积水里,溅起成片的水花。
上海。吴淞口。一艘客轮静静地停泊在码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