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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翻云覆雨(4)

徐润叹道:“无奈,唐景翁百般告诫,说我等在局内任职,唯恐惹人闲话,就是不让出手……”

“老朽说句不该说的……景翁过于谨慎了。”肖掌柜低声嘀咕,“咱用自家的钱买卖,也不犯国法,又哪里惹得着别人闲话?”

“唉,不说了。这回跟招商局可没半点关系。”徐润摆了摆手,“老肖,账上可用的现银能有多少?”

肖掌柜想都没想,随口报出:“8100两。”

“杯水车薪呐!”徐润愁眉不展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两步,随后又在桌前停下,指着地图说,“要想买下这块地,至少需银50万两,现在这点银子……差得多了。”

肖掌柜走到自己的椅子跟前,缓缓坐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次可不能再像当年的旗昌股票一样,错失良机。一旦这消息被更多的人知道,这段地价就又要涨了。”徐润望着肖掌柜,“所以,咱们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筹到钱。”

“东家,我想到了一个法子。”

徐润的眼睛一亮:“快说。”

“还是向钱庄借款。”肖掌柜字斟句酌地说,“咱们现有的地已经抵给了钱庄,自然不能再用。现在股票市面这么热,东家可以把手里的股票拿出来,抵押给钱庄以套取现银。”

徐润紧锁双眉陷入了思考之中。

肖掌柜继续说:“这等于是把其他行当的资本,转而充当了购买房产的资本,虽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但总归能快速变现呐。”

“照你说的办。”徐润把桌上的规划图小心翼翼地卷起来,“老肖,我先回去清点一下手头的股票,然后你就立刻找几家稳妥的钱庄,寻一个合适的价钱换回现银来。”

肖掌柜也站起身:“东家请放宽心,老朽绝不会误了您的事。”

庆字营。前敌营务处。

丁汝昌极为警觉地看了一眼吴长庆身旁的张謇和袁世凯。

吴长庆顿时会意:“禹廷丁汝昌,字禹廷。,有话但说无妨,这里没有外人。”

丁汝昌闻言,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恭敬地呈给吴长庆:“吴军门,这是张振帅转交给您的亲笔信。”

吴长庆接过信,专心致志地看起来。

丁汝昌继续说:“朝鲜宫廷暴发叛乱,日本已派出兵舰,其干涉朝鲜内政之心昭然若揭。振帅恳请军门即刻赶赴天津,密商应对之策。”

袁世凯听后,愤愤地说:“日本狼子野心,竟敢屡次犯我属邦,此次再不出兵征讨,我天朝国威何在?”

吴长庆放下信函,对袁世凯试探道:“慰亭,若是派你领兵援朝,你可愿意?”

袁世凯翻身跪倒,斩钉截铁地说:“世凯纵然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张謇忙替吴长庆扶起袁世凯:“慰亭,先不必急躁,待军门赴津之后,再作定夺也为时不晚。”

“老师教诲得是。”袁世凯起身退到一旁。

吴长庆望着袁世凯点了点头,随即把目光转向丁汝昌:“禹廷,我明日一早便动身,你看如何?”

丁汝昌说:“如此甚好。我来之时,振帅曾叮嘱于我,此事机密,请军门乘轮船,便装而行,且随员不宜过多,仅限于一二人之内。待船抵大沽之后,振帅自会派员引导。”

吴长庆点点头,望了一眼张謇,对丁汝昌说:“就请禹廷回禀振帅,我将与张季直张謇,字季直。状元,实业家,大生纱厂、复旦大学创办人之一。中国棉纺织领域的早期开拓者。创办我国第一所纺织专业学校,近代南通城市化的奠基人。先生同赴津门。”

“好。”丁汝昌站起身,对着吴长庆拱手道,“信已带到,吴军门,汝昌先告辞了。”

“我送你。”吴长庆也站起身。

“天色太晚,不敢有劳吴军门。”丁汝昌坚持不受。

吴长庆也不勉强,转身对张謇和袁世凯说:“季直、慰亭,替我送丁军门出营。”

二人答应了一声,一前一后,把丁汝昌送出帐外。

约翰逊那宽敞、奢华的客厅之中,烟雾弥漫。众洋行的经理们,再次聚在一起共同商量着对策。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胡雪岩还是把持着生丝,在价格上毫不松口。”弗里曼忧心忡忡地慨叹道。

“那就让他烂在手里好了。”希密特故意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姿态,“除了我们之外,根本就没有人能购买大宗的生丝。”

“可如果我们一直这样耗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谁也得不到好处。”布兰德耸了耸肩。

“弗里曼先生,伦敦交易所的生丝价格现在是多少?”约翰逊突然问了一句。

“我昨天得到的消息是17先令4便士。”

“如果按胡雪岩给我们的价格,折合成每一包,大约是多少钱?”约翰逊又问。

“是16先令3便士。”弗里曼又答道。

约翰逊说:“那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按现在的价格进货,再运回伦敦售卖的话,每包可以获利1先令1便士?”

弗里曼说:“理论上是。可扣除运费、关税和一些额外的费用,我们的利润就会微乎其微,甚至……甚至没有盈利。”

“那也不错。”布兰德抽了一口雪茄,自嘲地笑笑说,“至少这样一来,我们为航运公司和英国政府都作出了应有的贡献。”

“你以为我们是在做慈善吗?”希密特把手里的酒杯放在桌上,反唇相讥,“我们是在做生意,赚取利润是商人的天职。”

约翰逊摆了摆手:“布兰德先生,我听说意大利的生丝今年可是大丰收啊。”

“的确是这样。”布兰德望了一眼在座的诸人,“可大家不都认准了中国的辑里丝吗?”

约翰逊说:“非常时期,也会有非常选择。”

弗里曼则坚持自己一贯的观点:“我还是不同意以次充好的做法。”

“我说的非常选择,不是你说的以次充好。”约翰逊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弗里曼疑惑地望着约翰逊,众人也把目光一齐转过来。

约翰逊没有解释众人的疑问,而是说:“胡雪岩的联盟看起来固然是铁板一块,但只要能撕开一道口子,他们的联盟就会不攻自破。”

布兰德说:“这个道理我们都知道。我们想听的是,究竟要怎么做。”

“中国人有句话——攻心为上。”约翰逊郑重地看了一眼众人,“我们要想办法让他们自乱阵脚。办法之一,就是借助我们可以快速获取世界各地商务信息的电报网络,向中国的市场释放一些真伪难辨的信息,从而影响他们做出错误的决策。”

“能说得具体一些吗?”希密特面色凝重地说。

“今天我就从各位这里得到两个非常有价值的消息。”约翰逊顿了顿,“一是伦敦交易所的生丝价格;二是意大利的生丝供给状况。”

“这……这又能说明什么?”希密特面带不解地把目光望向了在座的其他人。

约翰逊坐正了身体:“如果我们把这两个消息其中的一条如实传递,而另一条以相反的内容扩散出去,结果会怎么样?”

“我明白了,我们就说,意大利的生丝丰收,伦敦交易所价格发生倒挂,洋行从中国进口生丝将无利可图。”弗里曼眼睛一亮,“这样一来,中国商人怕我们转购意大利丝,搞不好就会有人坚持不住了。”

布兰德也点头道:“是这样。他们根本不知道意大利丝与中国丝的差别,我们的确可以用意大利丝来刺激一下这些自以为是的中国商人。”

“这样的压力要逐渐施加,做到真中有假,假中带真,让他们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这样才能让胡雪岩他们无所适从,最后就会有人不堪重负,而把丝卖给我们。”约翰逊的嘴角浮起一丝冷酷的笑意。

吴长庆与张謇乘轮船抵达天津之后,就被一位身着便装,相貌英武的年轻人接上了一辆马车。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驶到一处公馆的门前停了下来。

年轻人跳下马车,恭敬地对二人说:“二位,请先在这里歇息。”

吴长庆、张謇对视了一眼,都觉得纳闷,张謇不禁问道:“这位兄台,以礼而言,我们本当即刻便赴总督官署谒见宪台大人,却为何反被安置在馆驿之中?”

年轻人笑笑说:“先生见谅,小人只是奉宪台大人之命,其余一概不知。”

张謇双眉一挑:“这么说,让我们来这,就是宪台大人之命?”

年轻人点点头:“正是如此。”

张謇转头望向吴长庆,吴长庆微一颔首:“走吧。”

二人跳下车厢,年轻人叮嘱车夫取下行李,态度恭谨地在前面引路。

年轻人把吴长庆、张謇安排在二楼两间颇为宽敞、凉爽的客房之中,招呼伙计沏了一壶凉茶供二人解暑。

张謇心里的疑团不解,总是有些不甘,他把年轻人拉到一旁:“兄台,宪台大人有没有说,何时让我等前去拜谒?”

“这个……小的实在不知。”年轻人面露难色。

张謇正兀自沉吟,年轻人便躬身告退:“二位,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店内伙计。小人先告退了。”

张謇还想问什么,吴长庆则对那个年轻人抱了抱拳:“多谢这位小哥了。”

“不敢。”年轻人躬身退出。

“急匆匆召我们前来,如今却又避而不见,这究竟是何道理?”张謇紧锁着双眉,自言自语地念道。

“既来之,则安之,无须多想……喝茶。”吴长庆粲然一笑,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

张謇听吴长庆这么一说,便也坐下来,端起茶杯,饮茶解暑。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门外蓦然传来一阵极为轻微的叩门声。二人对视一眼,不禁颇觉诡异。张謇从座位上站起,警觉地走到门前,低声问道:“谁?”

“总督衙门的。”门外同样低声应道。

张謇略微一怔,望了一眼吴长庆,吴长庆点头示意开门。张謇打开房门,只见门外肃立着两个陌生人,均是青衫小帽,其中一人的鼻子上还架了一副墨镜。

“二位是……”张謇不禁出声问道,桌边的吴长庆也一脸疑惑地站了起来。

“筱轩,不认得我了?”戴墨镜的人摘下墨镜,笑呵呵地望着吴长庆。

吴长庆一见此人,顿时惊呼了一声,随后躬身拜倒:“标下吴长庆,参见振帅。”

张謇也蓦然一怔,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微服之人赫然就是代理直隶总督张树声。

“不必多礼。”张树声一步跨过门槛,扶起吴长庆,然后朝与自己同来的那个中年书办使了个眼色。中年书办会意,机警地向自己的身后扫视了一眼,随之又走到楼梯旁向下面观望了一会儿,便也迅速地重又折回房中,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朝张树声点点头。

张树声指着中年书办给吴长庆介绍:“这位是何嗣焜,字梅生,江苏武进人,现在我的幕府之中效力。”

“幸会。”吴长庆和张謇纷纷施礼。

何嗣焜还礼道:“常听振帅说起吴军门,今日一见,果然儒将之风,真是让嗣焜大开眼界。”

“梅生过誉了。”吴长庆指了指身旁的张謇,“说来真是有缘,你们二人还是半个同乡哩。”

“噢?这位是……”何嗣焜不由把目光转向张謇。

“学生张謇,字季直,祖籍江苏通州。”张謇忙对张树声与何嗣焜深施一礼,“见过振帅,见过梅生兄。”

“好,好……”二人见张謇如此谦恭,忍不住纷纷点头。

“振帅,快请……”吴长庆把张树声让到座位上,何嗣焜和张謇本想侍立在一旁,谁知张树声却说:“今天不必拘泥于什么规矩,梅生、季直你们也坐。”

张謇望了望吴长庆,吴长庆畅然笑道:“到了这里,一切但听振帅吩咐。”

“谢振帅!”张謇、何嗣焜拜谢之后,也纷纷落座。

吴长庆看了一眼二人的打扮,不由问道:“振帅,何以微服至此?”

张树声低声说:“我从英国领事那里得知:日本在京城、天津均有细作,而重要衙署之官吏、书办、仆役,亦多有为之耳目者。你一到天津便直赴衙署,我怕走漏了风声。”

“振帅是担心一旦日本人探知消息,于我们接下来的兵事有所不利。”何嗣焜也颇为谨慎地看了一眼吴长庆。

“兵事若不机密,则遗祸无穷。”吴长庆沉吟了一下,问道,“禹廷军门可曾回来?”

“我已派他和眉叔,率‘超勇’、‘扬威’、‘威远’三舰火速入朝了。”张树声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吴长庆眉头紧锁:“这么说,日本已经出兵了?”

张树声点点头:“接到密报,日本派出的‘金钢号’战舰已经抵达仁川。”

吴长庆又问:“禹廷带了多少兵勇?粮饷、军火可曾配置齐全?”

张树声摇了摇头:“此次以探听敌情为主,故只调派一营亲兵小队赴朝。”

吴长庆闻言一惊:“如此孤军涉险,日本若猝然发难,那岂不是要身陷绝地?”

“日本在没有探知我们的底细之前,断不致贸然动手。”张树声缓缓地说,“我已叮嘱禹廷、眉叔,一面协助朝鲜弹压缉拿叛乱匪首,一面劝慰日本切勿轻易动兵,拖他们几天。这样,就可为你率大军开赴朝鲜争取足够的时间。”

“兵贵神速。”吴长庆倏然起身,“我这就回登州调集人马,即刻开赴朝鲜。”

郑观应已经答应施怀雅,自己离开太古之后,帮他推荐一位轮船公司的总办。从南京赶回上海之后,他就决定马上落实这件事。

此时,郑观应正迈进街边的一处酒肆,伙计急忙上前笑脸相迎:“哟,郑爷,您来了。”

郑观应点点头:“杨老板是不是在这?”

伙计一脸怨气地指了一下里边:“可不是吗?又是一个人在里面喝酒呢?”

郑观应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伙计赶忙说:“郑爷,您要是找他,就趁早,再待一会儿,保准又是喝得酩酊大醉,不认得人了。”

“知道了。”郑观应又往里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复又对伙计说,“对了,杨老板在这赊的酒菜钱,记得一会儿朝我要。”

“好嘞!”伙计听郑观应这么一说,脸上顿时乐开了花,“郑爷,您可真是大好人……里边请,里边请。”

郑观应继续往里走,转过一个弯,便见杨桂轩坐在一处靠近角落的座位上自斟自饮。桌上也没什么菜,只有一碟茴香豆,外加一盘小葱拌豆腐,很是寒酸。

“真让我猜中了,你果然在这。”就在杨桂轩喝下第三杯酒的时候,郑观应走了过来。

杨桂轩无精打采地循声望了一眼郑观应:“我不在这,还能去哪?”

郑观应在他对面坐下,皱眉道:“你天天这样借酒消愁,自暴自弃,长此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啊。”

“除了喝酒,我还能做什么?”杨桂轩再次往杯子里斟满了酒,颤颤巍巍地端起来。

“杨兄,做生意,亏掉了钱财并不可怕。”郑观应一把夺过杨桂轩手里的酒杯,“怕的是……亏掉了东山再起的勇气。”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杨桂轩长叹了一声,“可现在的我,一没有本钱,二没有能上手的行当,你让我拿什么东山再起?”

“我只想问你一句话。”郑观应目不转睛地逼视着杨桂轩,“眼前若是有一个这样的机会,你……可有胆量一试?”

“陶斋,我知你生性忠勤,断不会无事消遣于我。”杨桂轩的眼睛倏然一亮,“要真能有一个安身立命之地,我又怎能不奋力一搏?”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郑观应哈哈一笑,从桌子上取过一只酒杯,“杨兄,我陪你喝。”

杨桂轩不禁又叹道:“上海的那些香山同乡自打我落魄之后,就都对我敬而远之,今日看来,只有你……才不枉我相交一场。”

“不说这些。”郑观应招呼一声,“伙计!再给我另添几道下酒的好菜。”

“您好吧,这就来!”伙计答应一声,便去置备。

“喝酒。”郑观应拿起杯子和杨桂轩碰了一下,一仰头喝了下去。杨桂轩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杨桂轩忍不住问:“陶斋,你刚才说的那个机会是……”

“太古轮船公司的总买办。”郑观应答道。

“啊?”杨桂轩一愣,“这么说,你……离开太古了?”

郑观应点点头,在旁边的筷笼里拿了一双筷子,夹了一口菜,边吃边说:“不错。太古现任行东让我举荐一位新的总买办。”

“你不会是想……”杨桂轩听到这,张大了嘴。

郑观应微微一笑:“我正是要举荐杨兄。”

“此事……此事万万不可。”杨桂轩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这个差使我如何能当得了?”

“你有何当不了?”郑观应不容置疑地望着对方,“论阅历、论才干、论知识,没有人比杨兄更合适。”

“我连自己的生意都没保住,又如何能……”杨桂轩无奈地摊了一下双手。

“那只能说是运气不好。”郑观应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可一个人的运气,不会总是不好。”

杨桂轩低头沉思起来。这时,伙计又端上两盘热气腾腾的炒菜。

郑观应说:“杨兄就不要再推辞了。福祸相倚,经历过失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从今以后,你肯把过去的那些包袱放下,轻装上阵,放手一搏,又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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