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酒过三巡,一众仙友走了个干净。宴席上留了些大鹏鸟一族的长者,并着些朝中的重臣。芝荷看了看时候不错,唤来了贴身的丫鬟。伏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而后芝荷笑盈盈的看着坐在上首的文墨夫人,说道:“今日里,儿臣逛花园误进了一处迷津之地。倒遇着一位十分合儿臣心意的小友,故儿臣今日将她带了过来,给母后见见。”
文墨夫人点了点桌面,淡笑道:“到不知是哪位仙友倒合了你这小滑头的性子?”
芝荷嗔怪道:“母后说话怎的这般伤人,芝荷如何就是滑头啦?”
“好好好,本君说错啦。那你便把人带上来吧。”
“母后莫急,你看那幕帘后人不是来了吗?”芝荷捂着唇淡笑,用手虚指抱着小孩的丫鬟。
文墨夫人眯着眼,不动声色。坐上的大臣面面相觑,都暗自思索这小孩是谁?丫鬟将人抱到芝荷身边,小孩见着生人有些胆怯。依依啊啊的要芝荷抱。芝荷见她这般也有不忍,但在场的还有外人她不便表现的太过亲昵。只拿手轻轻点了小孩的鼻子,哄她乖一些。
“母后,这便是我说的那位小友。我见到她时,她过的十分不易,对她我于心不忍。我素知母后仁心广博,若见着那孩子生活的这般艰苦一定也是难以做事不理的。所以,我今日便斗胆恳请母后将这位小友留在我身边。做一个婢子也好,一个伴读也好。或者...或者做一个妹妹?”
文墨夫人看着下首恳求自己的女儿。她这是在逼本君!好,果然是好!本君教出来的女儿比之本君到更会拿捏语句。更懂得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文墨夫人画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点桌面,芝荷心里也跟着暗暗微颤。她在打赌,赌她母后对她的疼爱,赌她母后不会在她生辰这日驳她的面子。
元引从一开始便处在观望之中,大约知道了芝荷的用心。芝荷虽是好心且懂得分寸,但他绝不认为文墨夫人是一个好对付的人物。所以当文墨夫人同意让小孩留下来时,他并没有多少欣喜之感。他蹲在芝荷那一桌,看着小孩胡闹。
宴席之上还是一派其乐融融之景,可宴席之上的人却是各怀鬼胎。在送走最后一位长者之后,文墨夫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把芝荷叫进内室,说是要好好与她洽谈一番。芝荷吩咐丫鬟将小孩带回到之前的房间,而后进了内室。元引没兴趣听她母女俩的私房话,她们要如何与他何干,他想做的无非陪着小孩足够。
“芝荷,你今日倒是让本君大开眼界。”文墨夫人端坐在桌边,拂去茶杯里的茶叶。
“儿臣知罪。”
“你有何罪?”
“儿臣...儿臣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文墨夫人一挑秀眉,语气凌厉。
“儿臣知道她是谁,是何身份。”
“你知道?那你倒是说说她是谁?”
“她是...儿臣的妹妹。”
砰的一声,茶杯被文墨夫人砸碎在了桌上。瓷片割伤了她的手,可她状若不知,语气无比的坚定,不容置喙:“她不是!你没有妹妹。从来没有!”
芝荷怒声道:“她是!她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儿臣不会错,母后更该知道这是没法改的事!”
没法改的事?是啊,只要她还在,她便永远会是本君心头上的一根刺。看来以前的确是太过视而不见,反倒对她还是仁慈了。文墨夫人转念一笑,对着芝荷说:“你若爱留她在身边你便留着。但是我绝不会为她正名。我大鹏鸟一族只有一个公主,绝不会无缘无故多出第二个。”
芝荷松了一口气,说道:“多谢母后。”
文墨夫人一拂袖将桌上的茶杯还原,手上的伤口也消失不见。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的确,她打定主意要一切都回到原点。回到小孩未曾出生时的时候。那么一切不定因素都会消失。
小孩在厢房里爬来爬去,而元引就呆在墙角看着小家伙乱逛。看看时间还是没见着芝荷,他打算现了身形将小孩拐回废院子。可正当他准备现身时,屋里不自何时多出了个人。
当年他龙宫做寿曾请过雪凰家的公子姬隶,那时他便有幸见着那穿墙越户而仙者不知的秘术。只是雪凰一族的秘术为何这文墨夫人会?他等了等,看她打算做什么。
“当年要不是那登徒子背叛我,如今你又岂会是这般生活?”文墨夫人走到小孩面前,面露不忍。她将小孩抱起,说道:“如今他已死,雪凰一族不会承认你这血脉。而我,更没有办法承认你。也许,你来到这个世上便是错误。你还这么小,我这做母亲的却只在临了抱你一下。你身上这么多疤,吃了这么多苦。你还没有名字,多可惜...多可惜。”
小孩大大的眼睛看着文墨夫人,咯咯的笑着。这孩子多好啊,可惜没人疼。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或者她知道只是不想承认。她知道这个怀抱她等了多久。从清晨的到黑夜。从快要无法呼吸等到难过的要死掉。从掉落下的雪将她埋葬等到山头细碎的阳光洒落她的脸颊。她有执念,她比任何人都要顽固。她不会哀怨,不会无理取闹。可她等不到她想要的人,所以她掉不起眼泪,因为没人帮她擦。可现在她哭的比谁都凶,但为什么她想要的人没有帮她擦眼泪?
无所谓了,这一生成就他人。
无所谓了,反正这孤苦长生她活不通透。
她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最后她见过这位美丽的夫人就已足够。
也许未来的史册里,大鹏鸟一族会有一个五岁都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女儿,也许会没有。但是谁也不会知道多少个寒夜里苦苦煎熬的那个人,活的装傻充愣。活的成了个笑话。只有这样才能好好催眠自己不需要奢望太多。只有这样她才好麻痹自己,承受肉体上的痛苦时学会一个婴儿什么也听不懂的傻样。
她想那只狻猊了,只是不知道她若不在了,他会不会有几分难过。她想那些阳光洒满院子,洒满希望的日子。她坐在井壁旁,坐在小水洼里。山巅之上一抹残雪晃的她眼晕,一如他火红的毛皮映红了她的脸颊。她的生活不长也算不上短吧,但细细算来她真正鲜活的日子也该是遇上他的日子。
再见了,小狻猊。
再见了,这...温暖而又冷漠的仙泽。
挣扎了这么久。她,认输!
灭魂咒术使下来的时候,她以为会很疼。可是什么感觉也没有。此刻,是谁挡在她的面前?她看看这个少年,他额间的赤色火印熠熠生辉。元引看着小孩圆滚滚的眼睛,温柔的笑了,流血的手抱了她一下,说道:“终于可以抱抱你了,小鬼,见着本君可是惊着了?”
文墨夫人被这突然出现的少年吓着了一下,刚刚她施咒时明明看见什么东西挡了,为什么出现的是这个人?不管如何,他二人今日便一起死在这好啦!
“阿姊好手段啊!”
“什么?”文墨夫人放下施咒的手,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在讥笑他的少年。
“我说...”元引艰难的站起来,护在小孩身旁。说道:“我要带她走。我,东海元引,要带她走!”
窗外下起了大雨,雨幕遮住了这间暗流涌动的屋子。没有剑拔弩张,文墨夫人揉了揉额间,淡语:“你龙族与我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何必管我的家事。你我虽是平辈,但法力你怕是无法与我较量!”
一道闪电划过,将少年褐红色的袍子照的狰狞无比,他的影子——一只桀骜的狻猊摄制了半间屋子。他就站在灯下,忽明忽暗的烛光照着他凌冽的脸庞。他说:“我赌今日我可以带她走!”
“凭什么?”
“凭你不敢杀我,凭你不敢与我龙族结怨!”
“你...”文墨夫人没了下文,她的确不敢与龙族开战。这口气,她必须咽。所以她拂袖而去。
“小孩...”元引转过身,伸出小拇指。说道:“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回废院子也好,回哪都好,只要你别再难过。
小孩犹豫了一下,看着少年温柔的笑容终于还是牵住了他。
元引咳嗽了一下,缓了一会儿。方笑道:“你没有名字,那我叫你箩官好不好。”
雨幕遮住了他二人的身影,也将地面上滴行的血迹冲刷了个干净。这场雨,不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