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推开半掩的木门,老爷子迎面扑来闻到的,不是寺里常留的香火味,很浓烈的异香,说不出的熟悉和舒服。
“洐明,你在哪?”老人进了房,可任凭耳朵再如何灵敏,竞也察觉不到有没有人的存在。
老爷子眼目不便,摸索到桌子,桌子放置一顶香炉,可惜看不到炉雕刻的龙像活着一样,栩栩如生。
老爷子鼻子动了动,闻着香,恍惚一时惊醒,“喔,你居然还留着我送的龙涎香!”
话毕未久,就有回话声传来。
“嗅觉还未老化,不知你可还好?”
一个衣着木棉袈裟的老僧坐榻上打坐,呼息也仿佛不存在,一脸安详,长须白眉,双目合闭着。
“还好,还活着呢,不过年纪大了,身体诸多不便,怕是日后见不着你了。今天,你是知道了我会来吗?”
“前几日,我观远山,大风黑云齐齐涌动,料到其中有七八分,可能会是你在其中,”老僧微睁开眼,“知道了又能如何?不知道又能如何?香,是我点的,也会随尽熄的。”
“那就换上新的。”老爷子一棍子放出手去,撞击到门,将其关上了。
老爷子走近,“你是怕我,扰了你人生最后的清静吗?”
轻轻声,老僧又闭上眼睛,平静说,“这些年,我一直都有在等你,已是不清静了……”
“为了什么?”老爷子故意问,“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僧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一句,“你知道,何为不灭?”
这还是个有趣的话题……老爷子轻松的一笑,一站起来,顿时给了老僧一种无形的威压。
你是眷恋以前吗?还是……老僧不语,知道这个老朋友像他了解他一样,同样知道彼此般的默契。
“皇者,古为上天,光明之意,因给予万物生机,谓之皇;
帝者,生物之主,兴益之宗,因其有生育之功,谓之帝。
皇为上,帝为下,尊皇帝,意为天地,而皇帝一词则是告诉天下臣民,天地是万物之主,而皇帝则是天地在人间的代表,它是天子!”老爷子语调铿锵有力,语气中的威严,让人顶礼臣服,平素的衣装掩不去此时的老壮英姿,
“这样的人,方为不灭!”
“你是看中了谁的天纵之才吗?”老僧忽然提起,老人顿感环境一下子凝静了,空气都要凝结的紧张。
“你知道的,是沐族的吗?这是古老的家族了。”老爷子没有依靠棍子,稳稳走到老僧面前,想象着他已经老去的容颜,“会是这样的。”
“沐纯璟是怎么败的,西亚界沐分一氏如何遭到灭亡的,燕明铁骑和兵道阵法又是谁教的?
我很想知道,是谁,强行改变了某个人的天道运格;又是谁,在多年前,给了沐世琛龙脉之地的方向。
我的老朋友啊,你已经没有多少年的日子了,但你做得太过了。”
老僧的一言一语都让老爷子深恐可怕,“你在这四方墙内,居然知道这么多事情,你还有我多少不知道的秘密啊?”
“你眼睛虽然有些问题了,但却可以用心眼代替肉眼。我的眼在这尘世间,能见得了多少,也就只有多少。”老僧沐浴在窗**入的阳光中,显得佛光普现,袈裟耀着光华。
老爷子抬起手,感受阳光的温和,沉气道,“洐明,现在的你已了无牵挂了吗?”
“耄耋之人,别无所求,”老僧双手合十,眼睛没有看老人,只是在凝视布满皱纹的手,“人生在世,怎么没有牵挂?
只是看破红尘,生前礼佛,死后侍佛,仅此而已。”
佛,你伴它之久,可以得到什么?老爷子脸上浮现很微妙的神情,像在回忆,又像沉思。
“你记得吗?你说过,‘佛曾问一弟子:‘世间何物最珍贵?’
弟子答:‘已失去和未得到。’佛不语。数载过后,沧桑巨变了,佛又问,弟子答:‘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已经拥有。’
你说,现在的我,是在又一次失去,还是重新地拾起?”
“那你有过后悔吗?”
“已是常人,何谈后悔?”老爷子仰起头,“真希望能再见到那一年卖花的她,那时候的甘露真的很漂亮,就似我的阳光……”
“你就住这里吧,这里阳光也是很好的,‘别人’是找不到的……”老僧提议道,虽然不抱希望的。
“普天之下,已没有我的归宿,毕竟是‘他’的王土,早晚会找到的,你认为我没有算过吗?真的是不能了……”老人显得很淡定,仿佛是置之事外的局外人在看着,这样的他才玩得开心。
老僧的老眼移上,盯着老人说,“也只能怪你,你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危险,永远都是危险的。”
“我命是危矣,还是幸哉,都是未知的定数,就凭天道老子爷,也不得做什么。”
“窃天机,逆格数,夺鬼秘,叛运数。那么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老天也会看不过去的。还有,你得清楚,我们都老了,就不可以安心度个晚年吗?
别想着,像年轻的时候,来扭转天机了,那不是一个已经一百一十九岁的老人应该做的事……”
老僧不是吓唬人的,老爷子也心里知道,发现随着自身的衰老,苍天的法则,也开始在限制他了……
“苍天要是按着它的轨迹进行,大陆出现的乱世还要持续上百年……”
“所以你选择了龙魔?”老僧不待老爷子话完,插上句,“真是疯狂的想法,我从来不对这有溢美之辞。”
“哦,不过很不幸,可能因为我改变了自己的命格,从那次起,我自己再也测不出它的定数。”
“小骨头啊,你精通一手异术,可有想到过酿成祸端吗?”
“何出此言?”老爷子不解,心中更是纳闷,难道洐明已经看到了自己算不出的?
“你让他成皇,天也让他成灾!”老僧严肃紧绷起脸,已不复慈祥,“龙魔称皇,他的心,也早已随之改变了。”
院里起风了,菩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不会的,不会的……”老爷子紧攥着手,不相信自己被选中的人会就此消亡,毕竟,是他一手缔造且发展起来的。
老僧很清楚此刻老人的心态,深深地看了一眼老爷子,道:“佛家有云,贪欲乃十宗罪之一。贪欲,迷昏了一些人的头脑,让人失去了理智。它使人面目丑陋,让人试图抓住不可抓住的,甚至不计后果也要鲸吞一切。”
老爷子轻叹道,“这就是‘命吗?”
“种下因,自然得果……”老僧长声慢气道,“或许,因为你的干扰,东方的星辰应运而亮,与帝王星宿越发相似,你可留意?”
东方星辰?
没有算过方位,老人掐指一算,“果真如此!”
龙紋的奇香溢满房内,飘飘渺渺间,仿佛如临仙境。
“那是什么地方?”
“不是一般的地方,那是燕明太子的东宫。”老爷子微微一笑,“东宫坐北朝南,更是千年前的鎏金宫旧址,有白龍镇宫,难怪星运璀璨。”
“是吗?我有在国诞盛典见过那个太子,只是觉得好生面熟,不觉得有帝王之相,反倒那个是二皇子,给我些感觉有王者霸气。”
老僧一席话,让老爷子一皱眉,“你这样说,也让我想起了沐纯璟这小子了。”
老僧笑道,“以前我也有感受到他的霸王之势……啧啧啧,过了这么久,他已经是沐王府府主了,我还是这个寺里的和尚,不过是从小和尚成了老和尚。”
“我想得问一下异人。”老爷子回忆过去,想起了许多。
“你还记得吗?当年他来明觉寺借物,我和他打了起来。”老僧提起道,老爷子想起四、物十年前的往事。
“对对对,你有曾说过,你可是输得一败涂地,哈哈哈哈……”
笑声很爽朗,两人想到过去,不免又是好笑,又洽谈甚欢。
“欸欸欸,我以前可是说过了,若不是他突然胀鼓的霸王气势,我可就稳赢了。”老僧很不服,当时的情景还是记得。
“锐冠中宏,气若长虹,志于天下,这就是‘小霸王’以前给予的评价,”老爷子走过门那,拿起乌木木棍,“可是,如今的他不复当年了……”
“年少气盛,沉稳老成,这就是成长……”老僧轻说,口喃喃地诵读着《百藏经》。
老爷子打开门,阳光照映在身上,“以后还是叫我‘老骨头’吧。都过去了那么久,何谈旧名?”
随着门的关上,房内的香也燃尽了,院内又传来敲砖石声。老僧在心里默道了句,
“俗世已活过,俗名自蒙尘。往事不回首,不言心知明……”
房内又回复以往的平静……
老僧的木鱼与念珠,被盖上了老爷子留下的黑袍子,上面已经好久没洗了,且需要自己缝合的地方有很多。
“就知道,又是让我给你缝衣服,这件衣服,好久没有碰到了。”老僧平静地感受上面的丝路,这种重逢故人的心情,是难以言喻的……
以袍上面的“裂缝”,需要重新修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