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算太晚,约摸只有酉时时分,开封城在这个时候正是热闹纷纷。连下了几天的雪一旦骤停,竟是有些奇冷,他裹了裹兵服,望了一眼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想了一下自己这些年净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日盼夜盼能有一个升官发财的机会,却不料机会来了,脑袋瓜子竟有些保不住了!这么一想,心真有点透心凉,怎么咂么也不是个滋味!他正有些心恢意懒,又有点愤愤不平,忽闻一阵落叶之响,他的眼前已多了一人。“谁?”他有些惊,料想是不是自己的举动让谭师爷看出了端倪,派人来了结他。只是一望却是一个面生的面孔。此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鼻直口阔额头宽。二目如电,脸色却是有一点难看,在暗灰色的月光和白雪的映衬下,竟是有一些惨白,这个人有点像没血的人。“你,什么人?”他有些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来人转了一下他那唯一象征着活人的眸子,低沉道:“阁下不是需要有人救命吗?”
“救命?”李捕头的心险些没有一下子从喉咙里跳出来,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个人在说话的时候,连那双能够证明他是活人的眸子竟也是一动不动,“你、你怎么知道?”他有些诚惶诚恐,声音都有些颤。来人听闻似乎有些疑惑,“莫非阁下还没有悟出鸟尽弓藏之理?”李捕头大惊,此人是谁?他怎会有未卜先知之能?适才我不是已意识到只要抓捕了凤凰庄的少庄主夏洪商便也是我一命归天的时候吗?只是这鸟尽弓藏似乎也有些不妥,他抬首望了望,“不知阁下怎么一个救命的法子?这鸟尽弓藏,还是有些难透其意!”来人摇了摇头,反问道:“莽莽乾坤,可有军爷安身之处?”李捕头闻听此言,不由得悲从中来,可叹天下之大,没有他立身之处,不但他没有立身之处,恐其一家老小亦会死于非命,他抬头再望了一下眼前之人,见他面目仍没有一点表情。有些迟疑地道:“不知阁下有何妙计?”来人见此,一语犹如千金掷地,“鸟未尽,弓先藏;弓未尽,鸟先藏!”
“鸟未尽,弓先藏;弓未尽,鸟先藏!”李捕头反复地叨念了几遍,终是难解其意,但料想此人一定晓得他奉命去凤凰庄一事,亦不由得大惊,疑道:“阁下这‘鸟未尽,弓先藏’是让我先不抓凤凰庄的少庄主,躲起来,可是正如阁下所说,莽莽乾坤没有在下立身之地,何况这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这‘弓未尽,鸟先藏’莫不是先让我把凤凰庄少庄主藏起来?”他怎么说也觉得不对。来人望了一眼,“林子大,飞鸟多,但这只鸟却是众矢之鸟!”
“众矢之鸟?”李捕头不自主地全身震了一下,“你是说钦犯?”来人笑了一下,但从他的笑声中可知,他在笑李捕头太愚,果不出所料,他环望了一下四野群山,“莫不是阁下能令朝野动荡?”
“朝野动荡?”李捕头暗语了一声,他只知这位钦犯是朝廷密旨缉拿的,却是不知这群野之间抓她又是为何?来人冷哼了一声,似是有些不奈地道:“那王府台因何非要抓到此人?”李捕头闻言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保官、保贵、保荣华!抓到这个皇上密旨缉拿的钦犯,不但可以加官封爵,”说至此他不由得有些恐慌地望向眼前之人,“莫非阁下也难脱世俗之羁绊?”来人听闻此言一愕,但瞬间便道:“天下之人大凡为此,莫非阁下未生此念?不过,不过在下却不是因此!”
“那阁下为何?”李捕头一语脱口而出。
“这个不****爷动问!”一语未落回身一掌,只闻啪的一声,二人中间已落下一人,“这第一支弓已然来至!”李捕头本能地向后退了退,但见此人一身夜行衣,面罩青纱,手提利剑,倒像不是一般的身手,却被眼前之人回首之间击落,不知他是怎么出的手?所用何式?看情形倒像是被点了穴。他伸手扯去青衣人的面纱,这张面孔却又是一个陌生的,“你是何人?来此何意?”来人鄙夷地笑了一下,怒目圆瞪,口半开半合,想说什么,但却吐语无声。面前之人似乎是有意让他开口讲话,信手在他身上一点,那个人已开口大骂道:“老子今天被尔等所擒,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此言一出倒是令李捕头一愕,听口音,此人不是开封人士,倒是一口山东的腔,“大胆,你可知此处是何地,是天子脚下,哪里容得你在此撒野?从实招来,来此何干?”这李捕头一急,竟忘了这开封府在四年前却已成为故都。那人望了望,张了张嘴,却已咬舌自尽。
“这第一支弓虽断,但却是强弓环侍,阁下若想活命,”来人说至此,走至李捕头身前,附耳数语,而后道:“至于听与否,却是你一念之间。”言罢一转身形,人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捕头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怔然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他不知此人是谁?但他附耳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是没有害他之意,“事成之后,在下只取所需,保证阁下安然无恙!”倘若他想取自己的性命,那可是不费吹灰之力。有如此之念,不由得暗道:“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赌一赌!”思罢举步向前走去。他抬首望了一下天色,但见月华如水,夜星璀璨,天地万物在这一瞬间似是停止了呼吸,而那偶尔被风旋落的白雪,倒有些像静夜中的幽灵。李捕头心中有事,疾步匆匆,一柱香的功夫,已然来到醉八仙酒楼。
十几个兄弟正等得心急,却见他们的头儿顶着扑落的白雪走进酒楼,不由得叫喊了一声,“李头!”李捕头寻音望去,见众兄弟坐在那里正等得焦焚,而楼上楼下却是一片哗然。不由得有些歉意地拱了拱手,向他们走去。
“怎么样头?”李捕头刚刚坐定,一名捕快已急不可耐地问道:“咱们不是约好了一个时辰后在此相见,你怎会晚了这么长时间,莫非出岔子了?还是大人他想独吞?”李捕头满满地斟了一碗酒,一仰脖来了一个底朝上。长叹一声,又斟了一碗酒。
“你倒是说话呀?”这位急性子捕快有些按捺不住,“莫不是真的让咱们给料定了?”李捕头闻言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痛苦地又将那碗酒来了一个罄尽,“我们不但没捞到一点好处,可能还会性命不保!”他寻望了一下吃客压低了声音说。此言一出,众捕快几乎与此同时地问道:“为什么?”脸却在这一瞬间变了颜色。
“兔死狗烹!”李捕头言罢又喝了两碗酒。“我本来想领着老婆孩子一并逃命,但想着大家兄弟一场,说什么也得来报个信儿!”众捕快闻听此言,脸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如纸,他们太了解这“兔死狗烹”的手段了,几年来不但他们的府台大人惯用不烂,就是他们自己也是小有尝试,却没料到今儿个临到了自己的头上,“怎么办?头?”李捕头幽幽长叹一声,“老哥我也是百无一计,要不咱们就各奔东西吧!”
“各奔东西?”一名捕快低声言道:“他们想要咱们的小命,纵然变成了飞鸟,也要折了翅变成熟透了的鸭子!”他有些深有感触地说着,更有些不寒而栗,“那套伎俩真是久用不衰呀!”
“是啊,是啊!”众捕快异口同声,似乎都感到了事态严重,命在旦夕,“头,这个时候我们要想逃命恐是比登天还难,没准他们正派人来抓咱们呢!你说一句话,大伙听你的!”李捕头听闻此言有些为难地望了望,长叹道:“谁想到会有这般楣事,本想藉此沾点光,却不料奇祸当头下,”他说着有一股破釜沉舟的样子,“看那样,我们只好铤而走险了!”他望了一下众捕快,“虽也是掉脑袋的事,但我们没准还会反败为胜。”他说着前倾着身子,附向众人的耳际,一一道:“我们劫钦犯,自去京城,向皇上讨封赏。”
“对,我们劫钦犯,凭什么他们擎功还要砍我们脑袋!头,怎么个劫法?我们大伙全听你的!”李捕头环望了一下众吃客,放低了声音说:“谭师爷本想让我去抓夏洪商,这阵功夫趁他们不防,我先潜入囚牢,那个地方我最熟悉,几个狱卒与我平日甚是交好也不会怀疑,你们先去相国寺,待我劫到囚犯,我们去那里会合。”他又恐他们记不住,又重复了一遍,“相国寺,子时我便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好!”众捕快听闻,便要起身离去。李捕头见此又有些悲壮地道:“兄弟们,倘若我没有准时到相国寺,恐是已遭毒手,你们大可将此事推到我一人身上,你们只管说去凤凰庄抓人即可!”
“头!”
“好了!”李捕头挥了挥手,“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行事。”言罢已率先走出醉八仙酒楼。出得楼后,李捕头又相继嘱咐了一下众捕快,这才起身直奔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