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垂,月华如水。
皇宫内苑某个阴暗的角落之中,站立着两个黑色的身影,一高一低,一男一女。
其中一个女子声音轻声传递在黑夜里,幽幽的说道:“洛将军,今日被江泉江大人带着的太子妃,可是假的?”
洛子章面不改色,压低下巴直勾勾望着她,冰冷的声线道:“穆芷,以前的你似乎没那么多疑问,什么时候学会那么喜欢刨根究底了呢?”
穆芷一愣,倒抽一口凉气,噎住半晌,头埋得更低了,眸中只有无尽的黑暗,她微小的声音道:“因为此事与洛将军有关,所以,所以属下想弄明白。”
洛子章俊朗不凡的脸上菱角分明,狭长的眼眸半眯,目光隐约带着些煞气,反问:“哦?怎会与我有关。”
穆芷来不及思考,毫不迟疑就回答:“因为当初明明是洛将军将太子妃带走的,太子妃那时候还没有发病,洛将军明知后来回东宫的太子妃是假的,却没有说出来,导致如今太子殿下被废……”
“你难道没听说么,以前的太子妃才是替身,才是假的。”洛子章目光更加冷冽,看得人犹如在吹着冬日的寒风一般,声音也字字着重,像是铁块。
穆芷被她吓得退后了两步,浑身一颤。
其实她听说了,以前的太子妃才是个替身,可是她不信,明明怎么看现在这个才是替身,她也不知道为何洛子章会这么肯定,于是脑子里一片凌乱,说话也变得没了分寸。
她直言道:“我知道她去了哪里!”
洛子章挑了挑眉,刚才的冰冷吓人消失了一半,询问道:“谁?”
“就是替身太子妃,我知道她离开普渡寺之后去了哪里。”
洛子章顿时又蹙起了眉,似乎对此有了些兴趣,侧着脑袋看着穆芷,似乎正在等待她说出后面的话。
穆芷昂首挺胸,与他四目相对,说道:“我查到,她消失的那天,那个林沐修也不见了踪迹,我想,她定是跟着林沐修走了。”
洛子章低下头,毫无疑问,这件事他也很清楚,甚至,他是亲眼看到林沐修将长乐带走的。只是,不知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六个个月,长乐现在情况如何,是和林沐修在一起了么?
见洛子章神色微妙,低着头不说话,穆芷暗想自己应该说对了方向,赶紧接着又道:“我查到这林沐修考上功名,还深受御史大人看中,可是竟愿意舍弃这一切,我猜他们二人关系应该不简单,于是就查了林沐修的来历……”
果然,说到这里,洛子章真有兴趣了,追问道:“他什么来历?”
穆芷唇角微勾,面含笑意,更加有了自信,道:“他才情极佳,却是出身寒门,独留一人投靠了远房亲戚,这个远房亲戚便在夏州的凤鸣县,说不定林沐修这次就是回了他那里。正巧,我查到以前白锦书藏身之处也在凤鸣县,也就是说……”
“不必说了。”正说到这里,洛子章一挥袖打断了她的话。
穆芷有些不解,声音轻柔了几分:“可是我哪里说得不对?”
洛子章轻叹,摇了摇头,只道:“现在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
穆芷似乎不同意他的说法,忙上前一步道:“为何无济于事,现在太子被废,太子殿下无心补救,我想,殿下这么在意太子妃,无非就是在意那个替身,如若我们将她找回来,殿下便能重拾信心,夺回太子之位,拆穿江泉的诡计。”
洛子章转向看着一侧黑暗之中,呐呐说道:“找回来又有什么用,既然她已经跟了林沐修走,又怎肯再回来。”
穆芷一副提刀上马的样子就道:“那我杀了林沐修,将她带回来给太子殿下。”
洛子章听这一说法,都忍不住好笑,可还是忍住绷着个脸,沉思了良久,方才叹气道:“罢了,事已至此,不如这样,你且先去凤鸣县先将她找到,不可打草惊蛇,只乔装打扮在一旁监视保护,然后与我书信联系,待有朝一日时机成熟,我再让你将她带回来。此法你看如何?”
穆芷听闻,顿时露出一些喜色,感觉这几个月自己四处奔波总算没有白费,竟是得到了洛子章的认同。想来,其实穆芷还是有些想念那个所谓的替身太子妃,穆芷虽然话少,与她交谈不多,可是那种好感不知从何而起。
洛子章想着,似乎又想到什么,补充道:“对了,柳肆肆也一起带过去吧,别让她坏事。夏州凤鸣县,没有接到我的命令就不要回来了。”
说完,他依旧是不带走一点尘埃,转身便扬长而去。
穆芷望着他的背影,还想说什么,可是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又吞回腹中。
她想问洛子章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指她可能要留在凤鸣县很久?
于是,穆芷回去之后一刻不停,收拾好东西,带上柳肆肆,二人连夜就出了城。
前一日太子被废,第二日立了孙皇后的儿子六皇子为太子,第三日皇帝突然驾崩,七日后,六皇子匆匆登基。
这一些变故应接不暇,众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六皇子才登基不到三日,孙丞相惨遭杀害,孙进弑父夺权,集结叛军直入皇城,逼得六皇子让位,并将孙皇后的六皇子一同软禁起来。
不过不到半月的时间,宫变戏剧情的再三转折,最后大权落入了孙进手里。
只可惜,到最后,废太子楚洵不知去向,连同能够用来要挟他的嫡妹琳琅公主也早先一步人去楼空。
叛贼孙进,先是利用早就安插在先帝身边的妃子,趁着先帝病重之时将其毒害,后又利用自己父亲权势打压住了太子一党,顺便将朝中只手遮天的权势都揽入怀中,后竟丧尽天良弑父杀兄,夺取大权,联合以前在风月楼集结的江泉一类的一群有叛变之心的乱党,谋朝篡位,夺得天下,反抗者接连被诛杀,手段狠辣之极,当然,一边还在让人追杀逃走的废太子。
苍天变色,大地呜嚎。
一月之后,孙进登基,改国号为赵,年号成元,改朝换代,江山易主。
而在偏远的倚竹村,半个月之后才得到消息。
倚竹村竹海随着清风荡漾,即使是骄阳似火的天气,气候依旧如同春日,且有一股清新的竹叶方向徜徉在空气之中。
竹林之下,简陋的一间竹屋,屋外围着篱笆,开垦出了两块小地,地里种着些蔬菜,一个娇小的少女正拿着水漂在给地里的菜浇水。
她费力浇完之后,望了一眼屋檐下坐在藤椅上那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擦了擦汗说道:“长乐姐姐,浇这么多够了吗。”
长乐正闲适的眯着眼睛,一手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听她说话睁开了一只眼睛看过去,含着微笑道:“嗯,辛苦竹子了,你去倒点水喝吧。”
竹子年仅十二岁,是这村里一户人家的闺女,特地来帮忙照顾怀孕的长乐,长乐过意不去,给她银子她家又不肯手。不过,竹子也是个热心丫头,心灵手巧,长乐有空时教她刺绣,一点就通,以此作为报答,也算是收了个小徒弟,两不相欠。
竹子笑嘻嘻的就放下东西前去喝水,长乐则依旧坐在那里,只感觉肚子偶尔轻微一痛,像是孩子顽皮在踹她。
随着临盆的日子将近,长乐对楚洵的思念之苦也就没那么严重了,更多的是盼望孩子出生的期待之情。
林沐修还是住在以前郭先生私塾那里,长乐则住的凤娘留下来的竹屋,回来时,对外就称长乐嫁去了别处,可是丈夫和凤娘都惨遭匪徒杀害,只留她一人回来倚竹村安家。于是村里善良的人们对她多有同情,这半年来对她照顾有加,林沐修依旧是帮郭先生教书,时常过来探望长乐。
长乐如愿以偿的回到了以前倚竹村安宁祥和的生活,只是少了个凤娘,多了个肚子里的孩子,而且,心里也缺了一块。
长乐一直坐在屋檐下,直到日落西山,院子里一股炒菜的香味飘来,便是竹子已经将晚饭做好了。
正好,林沐修似是得空,远远踏着夕阳走进院子。
长乐见他,只是与他对视一笑,却发现他的笑容很是苦涩,脸色也有些苍白,而且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长乐轻声唤道:“林秀才,不如留在这里吃晚饭如何。”其实,林秀才早就中了进士了呢。
林沐修渐渐走到长乐面前,在屋檐外的台阶前站着,一身书生装扮,影子被斜阳拖得好长。他笑道:“还是不了,先生等我回去做饭。”
毕竟年纪越来越大,如今郭先生身体也大不如前了,这也是林沐修和长乐都不愿离开倚竹村的原因之一。
林沐修又问:“你没事吧。”
长乐摇了摇头,埋头看着地面,又摸了摸大肚子,道:“没事,就是这小家伙越来越顽皮了。”
刚说完,她就觉得肚皮突然一痛,明显就感觉某处突然凸起了一下,片刻后又消失无踪,定是那小家伙对娘亲的评价表示不满,狠狠的踹了她一脚。
长乐不由得唏嘘,小家伙的爹娘脾气都这么好,怎么他就这么差呢。
林沐修看着地面,嘴唇半张半合,最终犹豫许久,还是开口道:“长乐,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长乐不以为然:“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的。”
对啊,还有什么大喜大悲她没经历过的呢。
林沐修眉头皱得更深,叹气又罢手:“算了,还是等孩子出世再告诉你吧。”
长乐抚摸着肚皮安慰小家伙,轻笑着对林沐修扬了扬下巴,道:“诶,该不会是你看上哪家姑娘了吧?我不是给你说过了么,让你乖乖娶妻生子,我这个寡妇就不用你惦记了。”
林沐修一听,顿时脸红到了耳后根,支支吾吾道:“我不是说此事,我没有看上哪家姑娘……”
长乐笑容更甚,问他道:“那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跟姑娘似的,说话吞吞吐吐的。”
每次被说成是姑娘的时候,林沐修都会表示自己绝对不是,所以长乐这算是激将法。
果然,效果显著,林沐修立即就正色,面色严肃,朗声说道:“我哪有像姑娘,好吧,告诉你便是,反正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不在乎这点事情。”
长乐还得意的催促:“那你说啊。”
林沐修一咬牙道:“说就说,今日早晨我去县城里看见了皇榜,才知现在已经改朝换代了,孙家谋朝篡位,孙进登基,改国号为赵。”
似是晴天霹雳,长乐原本脸上的笑容霎时一僵,脸色铁青,瞪圆了双眼看着对面的林沐修,不敢置信的复问:“你说什么?”
然后,林沐修又将话重复了一遍,包括之前太子被废,先帝驾崩,然后六皇子登基,再让后孙进谋权。
说完之后,长乐彻底就傻了,她以为楚洵病好了之后就会没事了,一切恢复正常,他有能力摆平孙家,顺利登基。可是,事情出乎所料,怎么会变成这样,不但没登基,连朝代都没了……
她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呆滞的询问:“那太子呢,还活着吗?”现在果真是要变成寡妇了吗。
林沐修摇头叹气道:“这便无从知晓了,现在谁还管他呢是不,孙进一登基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又大力救灾,据说百姓都还夸他是好皇帝。”
长乐打击沉重,脑子里还未来得及多想,突然觉得腹中疼痛难忍,她埋头双手抱着大肚子,因为吃力的呼吸整个身子剧烈起伏着,尽是痛得快要窒息。
林沐修倒还以为她的打击太大,忙上前一步,安慰道:“相信洛将军会护他周全,我明日托人去沚京打听一番便知。”
长乐还在这边死死咬着嘴唇,抱着肚子痛得话也说不出来,脸上的汗水凝结成了水珠,脸色惨白得更加厉害。
直到片刻后,一旁做好饭走出来的竹子见了这副场景,又见长乐坐在藤椅下方满是水渍,才知她这是羊水破了。
她娘亲早就嘱咐过了,如果看到这种情景,一定是长乐要生了,要马上去叫产婆,还要马上去找大夫。
“要生了,长乐姐姐要生了!”竹子一时间跳起来大喊,手忙脚乱的,手上端着的菜不管不顾就扔了,忙跑上去对林沐修道,“林大哥哥,长乐姐姐要生了,我这就去找产婆,你快带她进屋去。”
说完一溜烟儿就跑了出去,因为夜幕降临,很快就不见了她的人影。
林沐修这才反应过来竟然是要临盆了,他刚才做的蠢事,怎么可以在这种事情告诉她这种事情,真是该死!
可是自责没用,他忙回过神,上去横抱起长乐,匆匆跑进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