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半月,冬日渐浓,凉风瑟瑟,吹得人身上直打哆嗦。
东宫内的宫人却依旧里里外外的忙碌不停,正见一个消瘦的太监匆忙迎着凉风跑过,口中呵出的热气凝结成了团团水雾。
他从秋菱殿外门直入殿门,传过话后,就埋着头等候在那里。
殿内,碧蓉走到长乐面前通传道:“太子妃,皇后娘娘让人来传你入宫,说是你几个月不去请安,是否不将她放在眼里。”
长乐正在梳妆,原是打算依旧去照顾楚洵的,不想皇后竟然会让人来传她过去。
之前因为要照顾楚洵,长乐确实有一个多月呢去见过皇后了,还以为她会谅解,却不想是将她想得太善解人意。
长乐道:“先打发他走吧,说我稍后便去。”
碧蓉却皱着眉,迟疑道:“来人说不得让皇后娘娘等急了,辇车已在殿外侯着,请太子妃立即启身。”
长乐微怔,挑看了碧蓉一眼,不敢置信的问:“这么急?”
碧蓉点点头,沉声回答:“似是十万火急。”
长乐心知,她这次是不得不去了,而且还不能逗留。
暗暗觉得事情有不对劲,可是长乐却不能多说,具体又不知哪里不对劲,她悄声吩咐碧蓉道:“碧蓉,你别跟着我去。”
碧蓉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长乐若有所思,淡淡应道:“别问这么多,待我走后你定要赶紧去找洛子章说明情况。”
碧蓉依旧是不明所以,自从和长乐闹翻过后,她有些不屑于听长乐的话,表现出明显的不满,此番长乐所说她也就没放在心上,只敷衍了一声“是”。
于是不多时,殿内一个女子身着鹅黄色华丽衣裙走出,直出了殿门往外走去,后又进了一辆辇车,就此滚滚驶去。
坐在车里的华服女子正是长乐,她如今面容清瘦了不少,眸光沉静,看起来多了几分内敛和成熟,眉头微微蹙起,似是在担忧着什么事。
她担忧的是,如今太子奄奄一息,很可能皇后那边要有动作,怕是首先便是从她这里下手。
一路沉思着,也用不了多时,长乐便领着人走进了甘泉宫内,直入寝殿,见到了那装扮雍容华贵,高坐在上方神色自若的孙皇后,除了孙皇后,两侧还坐着几个着装艳丽面容娇媚的嫔妃,个个喜笑颜开。
长乐埋着头上前,盈盈欠身行了礼,唇角微微含笑,落落大方的端着身姿。
皇后拖长乐嗓音,阴阳怪气的道:“太子妃,多日不见,不知你还认得我这个母后否?”
长乐忙头埋得更低了,上前一步,低声恭敬的道:“母后恕罪,近来太子殿下身体抱恙,儿臣实在也走不开。”
一旁不知哪个多嘴的妃子就巧笑嫣然的插嘴道:“诶,太子妃,听说太子殿下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可是真的如此?”
这话一出,另一妃子也跟着嘻笑显然肆无忌惮的说道:“这口气也不知还能吊多久,我看不准今晚就咽下去了。”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不休:“我说啊,太子妃长得这般姿色,却是没能嫁个如意郎君啊。”
“太子妃还真是可怜,也不知太子殿下这一去,你要如何是好。”
“……”
那边一人一句的就议论了起来,嘈杂声在大殿上此起彼伏,无非就是讨论太子什么时候死的问题。
这些话每一句长乐听来都很是刺耳,恨不得还击回去,可孙皇后坐在上方,越是听她们说越是开怀得意,似是一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样子。
下面还有妃子议论道:“你们说,太子这一去,会再立哪位皇子啊?”
另一人明显拍孙皇后马屁,当即就跳出来笑盈盈的应道:“自然是嫡子或是长子了,我看六皇子天资聪慧,定能成大器,陛下又甚是喜爱六皇子……”
六皇子自然是说孙皇后的儿子,她一听,笑容愈盛,忙摆手做势训斥道:“此话不得乱说,太子尚有一口气在,万一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觊觎太子之位。”
长乐心里愈发冷笑:看来皇后传她过来,便是让她来听这些冷嘲热讽的吧,还说得好听,没觊觎太子之位,若是孙皇后没觊觎,世上就再无觊觎之人。
话虽这么说,可长乐表情看不出任何波澜,只有平静如水一般的眼眸,似是没听到那些人的交谈。
也不知长乐在那里站了多久,腿都有些冷得发麻了,孙皇后方才假意恍然想起了什么,突然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看我这记性倒是给忘了,来人,给太子妃赐坐上暖炉,可别把太子妃冻着了。”
于是,这才有人给长乐抬了椅子安置下来,仔细一看,长乐竟是被冻得浑身微微颤抖的,只是自己努力克制着。
待坐下之后,那一堆嫔妃又是一阵阵的嘲讽,长乐确实忍着一声不吭,死死的抿着唇,毕竟现在楚洵的状况,她不希望再滋生什么事端。
也不知说到了什么,皇后突然让人取来了一副水墨画卷,足有三尺方圆,上面青山绿水,有宝塔寺庙隐约可见,画风大气豪放,似是名画作风。
皇后让人将画呈到长乐面前,笑道:“太子妃可曾还记得,一个多月之前,陛下曾令你给他刺绣一幅?”
长乐颔首:“回母后,自然记得。”
皇后便笑容愈发灿烂,道:“这幅画便是陛下亲手所画,还有两个月便是陛下生辰,还望太子妃能留在甘泉宫专心刺绣,好赶在时期之前绣好。”
听她话说到最后,长乐脸色如土,笑容全无,只有一脸惊愕,道:“儿臣可带回东宫完成,再说还需这东宫的绣娘帮忙……”
她话未说完,便被皇后斩钉截铁的打断道:“太子妃大可放心,甘泉宫绣娘不缺,随意供你使唤。”
长乐很是倒抽一口凉气,又道:“可是,如今太子殿下危在旦夕,儿臣现在……”
皇后却突然脸色一冷,大声喝道:“太子妃,这是陛下的意思,难道你想抗旨不尊不成?”她声音冷厉骇人,给冬日又添了几分寒气。
长乐也被她喝得心猛然一跳,顿时闭上了嘴,咬着唇望着皇后,对视之时竟是有些不敢直视那灼灼的目光,咬着唇不再说话,垂下了头,低声道:“儿臣遵旨。”
她这才知道,皇后让她来甘泉宫真实目的并非为了嘲讽,而是为了强行把她留在甘泉宫,定然是居心叵测的。
现在这么多人看着她,她当场拒绝定然不妥,就算拒绝了,皇后也会再想其他借口将她留下,或许会说她忤逆将她关押起来,便不是现在这等软禁了。
现在长乐真不知该如何处理,也只能暂时应了皇后的命令,以给皇帝刺绣为借口留在了甘泉宫次殿。
如此一来,皇后控制了她身边的所有人,还特意安排了一个女官随身跟着长乐,不准她跨出甘泉宫半步。
这个女官还巧合,就是几个月之前皇后曾派过来帮长乐和楚洵圆房的那个如霜。
如霜似乎对当时的事情有些记仇,所以将长乐看得异常紧,就是出恭之时也在不远处侯着,可说是寸步不离。
长乐这样被软禁起来,又有正当借口,竟是传回了东宫也没人有心思过来救她,更是没空过来救她。
如今希望只能寄托在碧蓉身上,希望他能将此事通知洛子章,或许洛子章还有办法。
不知不觉,长乐竟是在甘泉宫里被软禁了有半个月了,天气越来越冷,一日早晨起床之时,开窗户往外望去已是一片银装素裹,原来已是下雪了。
长乐坐在窗边,望着那铺了一地的白雪,口中的气息呼出之时便成了朦胧雾气。
她半个月没出过甘泉宫,有不曾有人来过问过她,像是将她遗忘在了世界的一个无人角落。
这半个月,长乐对于东宫的消息全然不知,一直忧心楚洵的病情,不过想在她还被关着,楚洵应该也还活着吧。
长乐托着腮坐在窗边望着这雪地正发呆,不知为何身旁便冒出一个声音轻声唤道:“太子妃,外面雪凉,还是将窗户关上吧。”
长乐敷衍的“嗯”了一声,淡淡道:“一会儿就关。”
可是她回头一想,这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呢,像是在哪里听到过极为熟悉,片刻后才普通醍醐灌顶的想起来,这是东宫的人。
她霍然回首去看,就见两个穿着打扮和甘泉宫宫女一模一样的婢女,可是细细一看容貌,竟然是柳肆肆和穆芷二人乔装打扮而成。
长乐惊喜过望,差点叫出声来,可是一想又忙收住了喜色,将殿上的人都退去之后,才敢和她们二人相认。
长乐与她们二人凑到一起,才轻声问:“你们怎么来了,太子怎么样了?”
二人对视一眼,穆芷面色肃然,回答道:“殿下依旧在治病,可是东宫被叛军所围,情势紧张,若非有神影军在手,此番已是被攻破了。”
长乐大惊,诧异道:“怎么会这样,陛下能任由他们如此肆意妄为么?”
穆芷皱着眉头,悄声道:“太子妃有所不知,陛下半个月前突然出宫南巡,孙丞相和江太尉都伴驾左右,不知何时归来,这东宫被围的消息遭人封锁,怕是传不出去了。”
长乐心里的疑惑总算大解,原来半个月前皇后让她进宫觐见,便是这一切的导火线,说不定皇帝就是在那几天出宫的。
长乐咬牙切齿,愤愤道:“他们怎能如此胆大,难道就没人阻止了么?”
“他们有正当借口,说是东宫里有奸人挟持太子,所以太子才愈发病重,他们还说是来护驾保护太子的,可是依我看,他们定是要谋害太子。”柳肆肆忍不住在一旁插嘴,也是一脸不甘。
也没能说上多久,穆芷和柳肆肆简单告诉了长乐这东宫的情况,便因为怕被皇后的人有所察觉,匆匆离去了。
不过知道了一些东宫现状,长乐总算安心了许多。
果然,事情就像楚洵预料的那样,必有一乱,她当初还真是不该进宫的,现在自己很可能拖累了楚洵,被他们当做人质要挟。
只能希望洛子章赶紧想办法把她救出苦海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