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梅雨终于是停了,清爽的阳光撒向地面,光线透过茂密的竹叶形成斑驳的影子,四处都散发出一股青竹清香混合着泥土的芬芳,让人心旷神怡。
直到日暮西斜,长乐估摸着私塾该下课了,便提着两根大萝卜,大摇大摆的往林秀才家里走去,门也不敲就径直走进了院子,进去就瞧见林秀才正在厨房切菜,举止斯文,那认真专注的模样,以后肯定是个贤夫良父啊!
林秀才本名叫做林沐修,长乐平时没怎么直接和他说过话,都是远远的看上几眼,暗暗有些好感。
长乐尽量摆了个无比温柔甜美的笑容,生怕吓到了秀才哥哥,温润似水的声音道:“林秀才,做饭呢,可要我帮忙?”
不想还是吓得他浑身一颤,张皇失色的抬头看着长乐,举着手上的刀护在胸前,怯怯的说道:“长,长乐姑娘,你怎么来了。”
长乐缓步走上前去,漫不经心的将萝卜往他灶台上一扔,道:“你别怕,我只是来送你萝卜,顺便来帮你做饭。”话音刚落,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一把夺了他手上的菜刀,一刀砍到了菜板上。
林沐修又是周身一震,腿都差点吓软了,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而下,低声道:“不用麻烦长乐姑娘,我自己来就好。”
长乐不理会他,埋头洗干净了竹笋就开切,见他僵在原地,半晌,长乐才转向认真的看着他,那张白净俊俏的脸生得好看,柔弱的眸光却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长乐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刀,对着他道:“你干嘛那么怕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林沐修一怔,躲开长乐的眼神,低着头呐呐道:“长乐姑娘你误会了,在下没有怕你。”
长乐上前一步,死死的盯着他的脸问道:“你是不是因为听了谣言说我想嫁给你,所以你就怕了,见到我就躲?”
林沐修被逼得退后了一步,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不知想表达什么意思。
长乐一咬牙豁出去了,又上前一步紧逼,双手叉腰道:“我今天就告诉你吧,这都不是谣言,我确实是想嫁给你,你最好别老是躲着我,爽快点,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罢了我不会缠着你,你只用给我个答案就好。”
可能林沐修活了一辈子都没遇到过女子亲自主动上门提亲的,而且还带了两根萝卜,他顿时就满脸涨红得跟柿子似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支支吾吾的,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长乐又追问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沉吟半晌,林沐修深埋着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我不知道……”
长乐也没指望他能表现得直接点,于是当下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急着逼你,我们做个约定,明日此时我在西边桃花林子等你,你要是愿意娶我就过来,要是不愿意娶我就不用来了。”
林沐修依旧没说话,长乐凑到他面前扬脸问:“可记住了?”
林沐修赶忙点了两下头,又埋头不语,像是谁欺负了他似的。
长乐也没多说,撒手就扬长而去。
其实长乐也不愁嫁,村里村外来提亲的都踏破门槛了,她也不是非嫁不可,只是突然有一天看林秀才顺眼了,于是突然想嫁给他,就这么简单。林沐修似乎是落魄的书香门第独子,他父母早逝,除了郭先生是他的远房亲戚就再无亲属,所以基本不用别人来干涉他们二人清净自在的生活。
吃晚饭的时候,长乐和凤娘相对的坐在八仙桌旁,一盏油灯发出昏黄的火光,风透过缝隙吹进屋里,使得烛火摇晃不定。
长乐咬着筷子,偷瞄了一眼凤娘,说道:“我今天去找过林秀才了。”
凤娘挑了挑柳眉,露出了笑容:“我看林秀才不错,是个中状元的料,嫁给他说不准以后可以做状元夫人。”
长乐又伸手夹菜,扯了扯唇角道:“我可是听了不少高中过后抛妻弃子的例子,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他就是那种人。”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都演烂了,什么穷书生考中状元就抛弃糟糠之妻,若真是如此,她宁愿林秀才别去考试了。
凤娘笑哼了一声,一筷子就插进了桌上一个煮熟的地瓜里,狠狠道:“他要是敢抛妻弃子,我就让你和我一样变成寡妇。”
听她那霸道的语气,长乐差点咬了舌头,咽了口唾沫,埋头一个劲往嘴里加饭,不敢说话。
凤娘自称她是寡妇,却从来不提起他丈夫。长乐暗下脑补了一下,凤娘应该是个大家闺秀,丈夫却是个好吃喝嫖赌的混蛋,把她辛辛苦苦攒的银子都拿去败光了,于是凤娘一气之下利用高明的手段把丈夫宰了,然后亡命天涯,逃了这乡村僻野来躲着。
长乐和凤娘相处有三年,凤娘从来没追问过她的来历,同样,长乐也不曾问起过凤娘的来历,只是互相都有猜测,却都不明说。
至于林沐修,长乐还真有点在意,不知道他明天傍晚会不会去桃花林赴约,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不敢去吧,躲都还来不及,又怎会愿意娶她呢。
入夜后静寂无声,长乐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想着,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睡得死一般的沉,感觉想翻个身都挪不动身体,也睡得很久,睡得她都不想再睡了,却还是不能醒过来。
可能她还完全不知,睡着之时已有几个黑衣人窜了进来,点了迷香,将她和凤娘迷晕,扛着便无声无息的掳出了倚竹村,从此开始了她崭新的人生。
暗夜微凉,寂寥无声。
凤鸣县被崇山峻岭所环绕,山清水秀之间亦有一座诡秘的山庄傍山而建,藏匿于树荫之中名为“医神山庄”,山庄之中亭台楼阁目不暇接,被夜风一吹,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音。
山庄内一条回廊上,一列人影匆匆而行,直奔南面客房而去,找到某间屋子就破门而入,点了灯来到床前,就见床上静静的躺着一个面貌清透可人的女子,红唇欲滴,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倒是有几分娇媚之色,动人心魄。
领头的是个黑衣锦袍的男子,抱拳躬身对身后道:“小姐,属下趁她们睡着之后下了迷药带了过来,以免滋生事端。”
一个姿态窈窕,锦绣华服,带着面纱的女子迈出一步,朝他撒了撒衣袖:“如此甚好,你先下去吧。”
黑衣人应了一声“是”,便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并且关上了房门,只剩屋里还一男两女。而他们观望的床榻上,恰巧就是被人迷晕掳过来的长乐。
站在面纱女后面的一个婢女碧蓉迈出一步走上前去,指着床榻上躺着昏迷之中的长乐,便道:“神医,小姐,你们看,我就说吧,这个人和小姐长得一模一样,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我跟了小姐十年都没认出来。”
若是长乐醒着,应该也能够认出,这个碧蓉就是她今天在药铺门口迎面撞上的那个神经病。可能长乐也不曾想过,平平静静的过了三年,会因为自己撞脸而惹了祸事。
被称为神医的男子名为白锦书,他床前负手站立着,穿着月白色的长袍,头上竖着玉冠,模样俊俏,眸中静如止水,手上握着一把折扇,垂目看去,似笑非笑的轻叹道:“果真丝毫不差,若非亲眼所见,白某还真不知世间竟有这般相似之人。”
碧蓉随声附和着连连称是,笑脸盈盈的说道:“白神医,这何止是相似,我看可以假乱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夫人生了双胞胎呢。”
一旁蒙着面纱的江云笙看不清表情,她细柔的声音,语气却冰冷如铁,丝毫也听不出感情,说着:“既然丝毫不差,可以以假乱真,那你就把她的脸割了给我换上吧。”
她今天本想出去散散心,没想到碧蓉竟然在药铺里碰上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抓回来,看看这个神医有没有能耐把脸换过来,如此就解决了她现在的一切烦恼。
躺着熟睡的长乐还浑然不知,有人竟然想割了她的脸。
白锦书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道:“江小姐,白某虽会换肤之术,可你这病深入骨髓,需浸泡药盅三年才能根除,如今就算换了脸皮,还是会立即烂掉,恕在下无能。”
“你不是神医吗?这点都做不到,和江湖术士有什么差别!我看什么医神山庄也是浪得虚名。”江云笙嘲讽的说完,冷笑了一声,背过身去。
白锦书躬身道:“若是觉得医神山庄浪得虚名,江小姐也可以另谋高就,银子白某如数奉还。”
隔着面纱,江云笙冷哼了一声,声音依旧冰冷刺骨:“不能换脸,那就把她脸割下来,给我做成人皮面具,让我戴着我也心甘!”
白锦书勾着唇角笑道:“江小姐,恐怕你现在的脸连人皮面具也戴不上了。”
江云笙顿时恼怒,带着些怨恨的声音道:“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样?”说着,她突然脸色一变,咬着嘴唇到一边椅子上坐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了起来,泣不成声。
她江云笙要是这张脸没有了,那还怎么嫁给太子做太子妃,今后还怎么做皇后。
京都的人都知道,当今太尉有个容貌绝色又才艺不凡的独女便是江云笙,而且早在三年前,当今皇帝便下了圣旨把江云笙指婚给了太子,大礼已过,定下婚约,婚期就定在今年的四月二十八。
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她一年前突然染上了怪病,脸上都烂得不堪入目,严重之处都能见骨,江太尉带着她四处寻医,最后听说凤鸣县这边有个医神山庄,六个月前才将她送了进来治病。
可是这个自称神医的白锦书竟然说要三年才能治好她的病,如今距离婚期却只有不到三个月了,若是她不能够如期与太子成婚,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看着唾手可得的太子妃位子,江云笙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三年她一直以未来太子妃和未来皇后自居,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若是被退婚又被发现她毁了容,那她的人生都要彻底毁了,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还在嘤嘤呜呜的哭着,越想越伤心欲绝。
白锦书显然有些无奈,展开折扇挥了挥,淡淡道:“江小姐,我看你还是将这位姑娘送回去吧,即使她长得和你一样也对你的病没有帮助,看了只能徒添悲伤罢了。”
江云笙抽噎着骂,咬牙切齿,妒恨道:“明明长得一样,凭什么我的脸烂了,她的脸还好好的,我要让她也变得和我一样!”
白锦书失笑,摊手道:“你要杀她或是毁容,都请出了医神山庄再说,在下虽收了你的银子,可山庄内只救人不杀人,这是规矩。”说完他便转身离去,出了房门渐渐走远。
江云笙又恨得牙痒痒,哭着用衣袖一扫桌面,桌上的青瓷茶壶茶杯就被扫落下地,噼里啪啦摔个粉碎,还指着床榻方向,狠狠的语气说:“碧蓉,快让人把她脸割烂,扔出医神山庄喂豺狼,看着就烦!”
碧蓉在一旁给她顺气和递手绢,皱着眉头,低声胆怯的说道:“小姐,您消消气,可不能就这么把她杀了啊,这张脸……还是很有用的。”
江云笙擦着眼泪:“能有什么用,白锦书不是说了,看了只会让我更伤心!”
碧蓉转了转眼珠道:“小姐,奴婢倒是有个拙计,只要这长得和你一模一样的丫头肯配合,必定能够保住你的太子妃位,就是不知当不当讲。”
江云笙擦了擦眼泪,半信半疑的看了一眼碧蓉,抽噎着问:“什么?”
碧蓉勾唇一笑,一字一顿清清楚楚道:“李代桃僵之法!就是让她先代替小姐与太子完婚,等小姐你病好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换回来,能保住太子妃的位子,小姐又可以安心的治病。小姐,你想啊,你见过陛下和皇后娘娘,如果其他人代替你进宫的话,肯定一眼就会被认出来。但是这个人不同,连我都认不出,我敢肯定,就是老爷见了都认不出来。”
江云笙一拍桌子道:“不行!”
碧蓉身子一颤,嘀咕道:“怎么不行了,碧蓉觉得这个法子可行,而且以前你和老爷不是也想过先找个替身吗?”
江云笙气不打一处来,都忘了哭,只顾骂道,“你个臭丫头想个什么馊主意,若是她当了太子妃,养虎为患,可还有让我换回来的道理?”再说,太子是她的,皇后的位子也是她的,怎可以就这么拱手让人!
碧蓉咬唇道:“小姐,只有三个月时间了,时间紧迫,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大不了这件事谁也不说,就连老爷也不说,没人知道也就不会露馅了。”
江云笙沉吟半晌,面纱下的脸蒙上一层隐隐,盯着桌上的纱灯思来想去,觉得碧蓉说得法子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行,只不过是一场致命的赌博而已。于是她道:“继续说”
碧蓉见她情绪好转,便凑上前去分析道:“奴婢想了想,若是让她做替身进宫,奴婢可以亲自陪嫁过去看着她,我从小力大无穷而且对小姐中心不二,小姐是知道的,如果她敢乱来我就对她不客气。还有,我们不是还抓了她娘吗,把她娘关起来,若是她想耍什么花样就用她娘作为要挟。小姐大可放心,只是让她作为傀儡去代替小姐,这太子妃还是您的。只要我们做的天衣无缝,让小姐安心养病,赶紧病好了换回来,肯定可以瞒天过海,谁也不会发现。”
江云笙听着听着,觉得事已至此,也只能赌上一场了。
突然面纱下露出了笑脸,江云笙转脸看了看碧蓉,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碧蓉,没看出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呢。”
碧蓉连忙欠了欠身,笑道:“小姐你聪慧过人,碧蓉跟着你十年,自然也学到了些。若不是小姐伤心过度,恐怕早就想到了。”
江云笙手指勾着一缕长发,又转眼看了看躺着的长乐,站起身道:“好,此事就交给你了,先在此处教会她规矩,若是把她送回去,爹爹都没看出蹊跷,就依计行事。”
“小姐放心,碧蓉定然办好。”碧蓉笑着上去扶着江云笙,二人便又小声商议着细节,往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