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和二十一年初春,烟雨蒙蒙,绵绵不绝的下了小半个月不见停,林荫小径上一片泥泞沼泽,两旁树梢上的叶子长出了翠绿的新芽,在这萧条中显得极为惹眼,莹然剔透的水珠顺着绿色树叶垂落下地,在水洼中激起层层涟漪。
突然,一阵风吹过细雨偏了方向,嫩叶上的雨水簌簌落下,一双脚匆忙的踩着春泥跑过,水花四溅,雨水溅湿了飘动的衣袂,污泥脏了深紫色的绣花鞋。
顺着沾着春雨湿意的罗裙看上去,正是个清丽的女子,用衣袖挡着细雨,神色匆匆的在细雨中朝前奔跑着,一路跑进了县城。
长乐不喜欢撑伞,却又急着去给凤娘拿药,淋着雨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径直跑进了一家叫做“济世堂”的药铺。
凤鸣县县城中人烟聊聊,进出药铺的人也不多,一眼望去,只有路边停着一辆装饰有些豪华的马车,似乎里面正坐着远道而来的贵人,在空无一物的街道上有些惹眼。
长乐没多留意,跑到屋檐下,衣衫和发丝都湿了一半,粗略拧了拧头发上的水滴,正准备跨入门内,却不料里头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比她还要着急,直接撞得她分不清东南西北,退出去两步。
她还没先开口呵斥,对方倒先尖锐的嗓音破口大骂出来:“哪个没长眼睛的,竟敢撞你姑奶奶我!”
长乐面不改色,抬眼瞄了她一眼,只见是个穿着打扮中规中矩的女子,手上拧着几包药,凶神恶煞的抬起头来。
长乐抄起手,没好气道:“明明是你不长眼睛撞上来的。”
本来长乐已经做好和她吵一架的准备了,不料她抬起头来,脸上表情一僵,化作一脸诧异,忙凑上来,卑躬屈膝的说道:“小姐,不是说好在马车里等我吗,你怎么下来了?看吧,浑身衣裳都湿了,别冻着……咦,你什么时候穿的这身破衣裳……”上下打量了长乐一圈,又颇为疑惑的伸出手来摸长乐的脸蛋,触感光滑细嫩,嘴唇半张半合道,“哎呀,小姐,你的脸怎么好?难道上老天长眼,菩萨显灵……”
长乐觉得她行为太过奇异,不等她说完,一巴掌就将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拍了下去,往后退了两步,颦眉厌烦的看着她,道:“神经病,谁是你家小姐,你认错人了。”说完绕开她,就进了药铺里抓药去了,只想有多远躲多远。
那女子在后面还想叫住她,可是突然从街道边停靠着的马车里,传来了另外一个呼喊的声音:“碧蓉,你磨磨蹭蹭什么呢,小姐让你快点,我们还要回去呢。”
碧蓉一头雾水,小姐在车里,那这个是谁?难道只是个长得像的,那也长得太像了吧。
望了望马车,又看了看正在抓药的长乐的背影,她挠着头往马车的方向一步三回头的走去。
长乐抓完药出来,街边停着的那辆马车已经不见了,只有朦胧细雨中空荡荡的街道,偶尔有一两个撑着油纸伞的路人经过,略显萧条。
暗暗觉得有些奇怪,长乐将刚抓的药掩在裙摆里,便又一路狂奔的往倚竹村的方向跑去。
长乐来这个世界已经有三年了,倚竹村和凤鸣县之间这条路已经不知跑了多少趟。如果她跑得快,只需半个小时就能来回,慢慢走也只需一个多小时,对于用惯了交通工具的她来说,刚开始还不习惯,跑上几个月也就习以为常了。
据三年来的了解,这个类似古代的世界不属于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却也有一些同名的人物和历史存在,如今正是大魏天下,第二个皇帝在位已有二十一个年头,还算得上是太平盛世。
长乐居住了三年的倚竹村民风淳朴,正如其名,漫山遍野都是翠竹,细雨淋在上面聚集成一滴滴的水珠滴落下地,地上长满了白嫩如雪的春笋,也有些村民正带着斗笠在自家的地盘上剥笋,长乐经过的时候,便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倚竹村因为多竹子,所以不但所有的房子是竹屋,而且村民都有编竹的手艺,可以编出各种花样,在凤鸣县远近闻名。长乐也一样,她来了三年,跟着凤娘学了两样本事,一个是绣花,一个就是编织,这已经足够她在陌生的世界养活自己,而且有时还能有闲钱存起来,为今后打算打算。
大魏的女子虽然有一定的地位,有女商人、女武官、女文人存在,可还是普遍存在富贵官宦人家一夫多妻的制度,长乐最不想的是沦落到和别人分享老公的地步,由于她是身体穿过来的,没什么牵绊,如今也只想找个好夫婿嫁了,好好过日子就行。
附近的村子长乐都找遍了,除了村头的林秀才,根本就没有一个她看得上眼的,不是太丑就是太白痴。只有林秀才长得一表人才,白白净净的,又才高八斗,为人朴实忠厚,如今也就十七岁,简直就是夫婿的最佳人选,最重要的是他还是个软柿子。
想着,长乐正好就走到了村头私塾门口,从里面传出来朗朗读书声,她便放慢了脚步,朝里面看了进去。遥遥可见竹屋内几个小孩摇头晃脑,林秀才则站在一旁教读,门外屋檐下,私塾的先生郭老躺在竹编的椅子上津津有味的听着。
郭先生是个六十多岁的和善老头,似乎以前当过什么小官,因为得罪了权贵被免了职,回到倚竹村里办了这个私塾,供临近的孩子上学,一办就是十几年,近年来自己懒得教,还请了学生林秀才来教。
她正发了片刻呆,屋檐里的郭先生立即就瞅见了她,隔着篱笆,喜笑颜开的就朝她招手道:“哎哟,长乐,又淋雨来看林秀才呢,小心受了风寒,秀才该心疼了。”
长乐抽了抽嘴角,心里腹诽:她只不过是路过而已,哪里来看林秀才了,而且,您老有必要说那么大声么,不但私塾里孩子立即就停下了读书齐刷刷看了出来,连林秀才也看了过来,您一定是故意的吧。
记得上个月,凤娘又一次追问起长乐对婚事有什么打算,长乐扛不住她的连番炮轰,只能老老实实的交代了,准备攒够了银子做嫁妆,就让人说媒林秀才。
没想到长乐第二天早上出门,全村的人见了她,都笑嘻嘻眼神奇怪的看着她,时不时还跳出来几个人问她:“长乐,去看林秀才呢?”“长乐,拿这么多好吃的,是给林秀才的吧?”“长乐,林秀才在私塾。”“……”
长乐当时肠子都悔青了,怎么就忍不住告诉凤娘,弄得现在全村的人都知道了。不过,她脸皮还算比较厚,这对她来说影响并不大,但是害得林秀才一见到她就满脸通红,掩面而逃,像是有人要吃了他似的。
果不其然,刚才郭先生那么一喊,长乐都还没做出反应,私塾里只剩那群孩子都在左右张望,林秀才早就不知逃到哪去了。
长乐苦笑了一声,道:“郭先生,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母老虎呢,我先走了,不然害你学生书都读不成了。”
她自认还算温柔,也不知道林秀才为什么这么怕她,不行,等回去给凤娘煎了药一定要找他当面问问。不就是想嫁给他而已,有那么可怕吗?
说着长乐就挥手告别,穿过竹林间的小路,没多久就走到了几间竹屋小院,正是凤娘的院子。刚开了院门走进去,长乐就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凤娘,我回来了,你没事吧?”
随后就听见几声咳嗽,一个女子声音回答道:“我还死不了,都说了只不过是点小风寒,不用吃药过两天就好了,你非要浪费银子跑去抓药!”
长乐才不管那么多,这种医学条件低下的年代,风寒也可能会死人的,凤娘救了她的命,还给了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的能力,她可不能让凤娘死了。
“凤娘,生病可一定要吃药,大不了我熬夜多绣几朵花好了。”长乐推门进屋,就见凤娘还坐在窗前借着亮光挑针引线。凤娘其实看起来不到四十岁,不施粉黛,穿着朴素,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想必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方红颜祸水。
长乐一直猜想,凤娘应该不是这倚竹村的本地人,因为她在这里无亲无故,而且全村都只有她一个人会绣花,绣出来的花样精湛无比,拿到县城里去卖给大户人家都能卖出好价钱。
长乐进屋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便转身去了厨房,抛下一句,“我去煎药,你先等着。”
煎药之时,长乐无意间想起药铺遇见那个说话奇怪的少女,便拿出来将笑话:“凤娘,你猜我刚才去抓药的时候碰见什么了?”
凤娘听她的口气就知道是八卦,忙来了兴致,笑问道:“什么?”
长乐嗤笑,戏言:“我遇见一个疯子,一见到我就喊我小姐,你说,我该真不会是哪个大户人家落难的千金小姐吧?”
凤娘不屑的冷嘁一声:“就你还小姐,我把你救回来的时候,大冬天的衣不遮体,身无分文,都快饿死了,哪点像千金小姐的样子。”
长乐只是撇嘴笑了笑,不说什么,心里却是一暖,暗暗感激凤娘。
三年前她落难穿越至此,正是寒冷冬季,穿着短袖热裤,加上盲目的在树林里转悠,最后又冷又饿倒在了青竹林子里,就是被凤娘所救,这份恩情绝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