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向北,将莽莽群山尽数抛在身后。周沐晴透过车窗回望来时的方向,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山上绿意深深浅浅,墨绿、碧绿、浅绿……夹杂着各色花朵缤纷灿烂,色彩斑斓像名家笔下的油画,又有着中国写意山水的神韵。
杂草丛生的山路在快到山脚的时候就已经被能容纳两辆马车并排通过的官道取代。周沐晴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些往日只能通过文字和图片了解的“古代国道”,心里好奇得紧,全程趴在窗沿往外张望。青石铺就的道路十分平坦,让刚才在山路上颠簸得痛不欲生的周沐晴感到一丝安慰。两边的道旁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枝繁叶茂却不显拥杂,而是表现出一种错落有致的美感。
远望群山,幽深的山林浑然天成,仿佛泼墨而成,恣意挥毫而就;近观高树,片片绿叶在阳光下显出碧玉般的颜色,自向阳处到背阴处,金色层层过渡,绿意逐渐加深,一笔一划若工笔画般纹丝不乱,精雕细刻。
周沐晴看得有着痴了,她单手支着下颚,微微着偏头,少女纤长的睫毛下,一双杏眸目光悠远。
沈云沐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阿晴,你还要陈皮吗?”
周沐晴回神,她看了一眼那个精致的盒子,懒洋洋地摇摇头:“你吃吧。”
沈云沐点头,把一小把陈皮放进嘴里。眼看所剩无多的陈皮就要彻底告罄,周沐晴伸懒腰的动作一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扑过去:“等等,留点给我。”
沈云沐哈哈大笑:“好你个周沐晴,原来你也是个贪吃的!”
周沐晴没有理她,得意扬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自己虎口夺食来的成果——这句真不是夸张,从她上车以来的这一段时间里,沈云沐已经风卷残云般的消灭了一盘绿豆糕和一盘桂花糖糕了。
沈云沐犹在笑个不停,周沐晴忍无可忍地拿起盘子里的一颗莲子糖塞到她嘴里,沈云沐吱吱大叫,把糖咽下肚后,毫不犹豫地进行了战略性反攻。两个女孩嬉闹着,笑声清脆。
周沐晴没有发现,她初至异界时的无措和担忧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强烈——仿佛有光渗透进来,驱散了黑暗,将刺骨寒冰的一角融成一样阳光下澄明如镜的水泽。
另一辆马车上的气氛可就不如这边这么轻松了。沈怀康在听说了周沐晴的名字后,再看看自家夫人难得的雀跃神情,眼神不禁黯了黯。他叹了口气,握住周南槿的手:“槿娘,你还是没放下。”
周南槿一愣,脸上的笑意有些淡了,却不肯承认,仍是笑着,到问道:“哦,你说说,我放不下什么。”
沈怀康不语,只是默默地揽过周南槿的肩膀。周南槿顺势靠在他怀里,沉默了半晌,自嘲般地笑了笑:“怎么可能放下......晴月那孩子。”周南槿垂下眼帘:“我还记得那年大哥去世,我和母亲在灵前哭得肝肠寸断,那是晴月才七岁,默默地从背后搂住我给我揉额角,红了一双眼睛......”
沈怀康默然,马车里陷入一阵难言的沉默。
周南槿往他怀里靠了靠,轻轻的笑了笑道:“你放心,我说的放不下,不是说想起来就心如刀绞——她给我留下了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呢。不过在看到沐晴的时候,还是会想起晴月就是了。”
沈怀康还是不说话,半晌,他低下头,和周南槿额头贴额头地靠在一起,闷声道:“你若是想......我们把这位周姑娘收为义女也未尝不可。”
周南槿沉吟片刻:“再看看吧。”她伸出手在沈怀康的眉峰间轻抚:“我看放不下的是你吧,瞧瞧,这眉头皱的,都可以插钥匙了。”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给点面子捧捧场嘛官人。”周南槿收拾好心情,抬头啄了啄他的唇。沈怀康瞳孔一缩,她便吃吃地笑起来:“你在想什么。”沈怀康轻咳一声:“没什么。”有些生硬地岔开了话题:“你觉得这次从芦清城带来的绿豆饼够云沐吃几天?”
周南槿想了想:“十天。”
“我也觉得差不多。这还是在云帆自小懂事不和她抢的情况下。”
周南槿无奈地扶住了额头。
马车沿着官道一路驰骋,很长的一段路程里四周荒无人烟,渐渐地,河流沿岸和山脚、山腰处出现了零星的几座平房。彼时已是黄昏,夕阳像一枚腌得入味的高邮鸭蛋,越往中间,那朱红色便越发鲜艳。
她看看天上的“鸭蛋”,再看看那片草地,觉得自己应该是饿了。
就在周沐晴胡思乱想试图打发这段无聊的辰光时,眼前的景色逐渐从乡村辟野过渡到人烟稠密的地带。马车穿过城门进入繁华的城镇,城中行人摩肩接踵,路旁商贩往来不绝,各种货物琳琅满目,吆喝声也是此起彼伏——这样的热闹已经渐渐趋于平静,比起招揽生意,更多人选择了收摊回家,与亲人在凉风吹拂中吃上一顿热烘烘的晚饭。
这里的环境颇有水乡韵味,建筑都是白墙灰瓦。高大的的围墙挡住了外人一探究竟的目光,却挡不住那从院里探出头来的葱绿枝条——又不似周庄同理一般处处可见小桥流水,烟柳垂堤。这里更像已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皖南古镇。周沐晴一向觉得一带碧水绕人家的景色美则美矣,长期居住终归是有些不便,出个门都要坐船实在是太麻烦了。
沈云沐慵懒地靠在软榻的靠背上,这里的景色她自小见惯,实在是很难再像周沐晴一样兴致勃勃地趴在窗上欣赏一路风光了。她懒洋洋地望一眼昏暗的天色,又看看马车辘轳驶过的大街,总算是提起了几分精神:“沐晴,快到家了。”
周沐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她沈云沐说的是“家”。她回头,沈云沐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不像是脱口而出的样子。
初来乍到的少女心尖一颤,虚扶着窗沿的手紧了紧,不由自主地回望过去。
沈云沐笑若三春暖阳。
进了沈府,沈家大小姐一马当先地跳下车,对周南槿说:“娘,今晚先让啊晴和我住一间吧,明天安排人把东厢房打扫出来给啊晴住,好吗?”
周南槿她向来尊重女儿的意见,却有些惊讶于两个女孩子关系进展之快。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沈云沐的用意:单独给周沐晴安排一个房间出来,这是沈府任何一个成为下人都没有的待遇,如果以后周沐晴成了沈云沐身边的侍婢,那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沈云沐在交朋友这一块向来是极为直爽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对周沐晴的好感不可能是伪装的,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去算计周沐晴。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家女儿怕也是个“放不下”的人啊。更多的,应该是看出了母亲的“放不下”,才希望有这么一个人来帮助修复那些伤心吧。
周南槿笑的温和:“好——沐晴你安心住下吧。”
周沐晴简直受宠若惊,她慌忙向周南槿行了一礼:“谢谢夫人。”
“去吧。”周南槿怜爱地看着两个女孩。周沐晴走出一射之地,又忍不住回头,朝周南槿非常诚恳地说“谢谢”。
沈怀康对管家安排好了府中事宜,踩着夕阳透过树梢映下的斑驳剪影走过来,轻轻地揽住周南槿的肩膀,看着三个孩子的背影笑了笑:“小姑娘长得不错。“
周南槿详怒:“人家才十二岁,你想干什么。”
沈怀康笑起来,笑着笑着,化作一声叹息:“多这么个女儿其实还不错。”
周南槿低头去看两人融在一起的影子,又抬起头望着前方:“嗯。”
想了想又道:“看起来也是个品质好的。”
“夫人识人的眼光一向不错。”
“那当然。”
等等,怎么好像那里不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