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早晨,沈家结束假期,乘马车前往云逸书院。
周沐晴身边多了两个侍女,她们是府中仆人的女儿,今年都才十四岁,一个叫叶初荷,一个叫李韶年,都是很好听的名字,人长得也水灵。韶年本负责照料府中花木,活也算轻松,可她是个心气高的,听说府里多了个表小姐,心知肯定是要挑人在身边服侍的,又见周沐晴这样受重视,少不得巴巴找了人在夫人面前美言几句,就盼着成了主子的身边人日后能找门好亲事。
至于叶初荷,她沉稳细致,周南槿只与她见过几面便心有好感,直接就给派到了周沐晴身边。
那是个晴天,阳光却不煞人,昨天下了一场雨,地上湿漉漉的,空气很清新。周沐晴在马车前回过头去,细细看一眼这诺大的宅院,心头无限唏嘘。
这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发生的大事比她穿越前过的那十二年安生日子发生的还要多,穿越、被收留、拥有新的家人她的人生轨迹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急转弯。
可她已不像初来乍到时那样惶恐,一切都在往好的那一方面发展,况且人生本来就充满了变数。
她唯一放不下的是旧时空的那些人,尤其是她的父母,她难以抑制地思念他们,包括但不限于每个闲暇的时段,在读书时是莫名掩卷后的走神,在夜间又成了辗转难眠和往事入梦。
每每想起,心头一空。
她转身上车时听见沈舟在旁边喊自己的名字。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却不低沉,她以前觉得声音磁性等于低音炮,如今才知道也可以这样清澈。
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沈舟微笑着递给她一个绿色的橘子:“我记得你晕车,闻这个会好一些。记得,只能闻不能吃。”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咬牙切齿道,“太酸了。”
周沐晴忍不住笑起来,又极力克制不要笑得太夸张,于是咬住下唇,微微露出两个门牙,跟兔子似的:“唔……我记住了,谢谢。”
她俯身去接那个橘子,忽然想到《******的葬礼》中,天星的儿子还是女儿来着?就叫“绿桔”。不由又是一笑。
“我觉得‘绿桔’这个名字不错。”她突然说,虽然自己不喜欢这本书。
“啊?”沈舟一时没跟上她跳脱的思路,然而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并表示同意:“但小家子气了些,比较适合做小名。”
“如果我说我的小名就叫绿桔你信不信。”
“不信。”
“为什么?”
“看你表情就知道了。”
“好吧我是和你开玩笑的,我真正的小名叫狗蛋。”
“周狗蛋姑娘你好。”
“……你滚。”
她隔着两级台阶同他挥手:“我上去啦,待会见。”然后扶着车门轻盈地跃上去,初荷和韶年先来了一步把行李放到另一辆马车上,现在已经在里面等着她了。她心情愉悦地朝她们招招手。
周沐晴不懂什么”驭奴之道“,也不想懂,比起”驾驭“,她更愿意用”相处“这个词,学会怎样与仆人相处,因为这是一段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比较特殊的关系。她不需要叶初荷她们对自己唯唯诺诺,也不希望因为被认为软弱可欺。这个度是很难拿捏的,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最好的局面,就是像沈云沐主仆三人那样了。
马车缓缓驶离沈府,她把橘子凑到鼻子下嗅了嗅,她在这些小事上往往有着莫名的好奇心和叛逆心理,于是三下五除二扒掉橘子皮,撕了一瓣果肉放进嘴里。轻轻一咬,酸溜溜的果汁在她嘴里淌开,她的眉眼也纠结成一团。
咦,太酸了。
但也只好勉为其难吞下去。
坐久了就有点无聊,马车后面有个小窗,她漫不经心地将窗帘掀开一条缝隙,看见沈舟骑着马,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袍子上的暗银色云纹被阳光反射出微光。她挑起眉头笑起来,上下唇抿出一条平直的线条。
她本以为他是个文弱书生,毕竟她在沈府住的这几天都没看到过他出门,可现在看来……又似乎不是。
想想又哑然失笑,周沐晴阿周沐晴,你才和她见过几面啊就想那么了解人家,你以为你会读心术?
管他呢,反正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就算一直看不懂又如何呢,她又不打算和他过一辈子。
虽然看着风景一路倒退很有趣,但扭着脖子太难受了,她放下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两个新认识的姑娘聊天。街上有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儿童的嬉闹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就构成了让织女向往的人间烟火气。
闫山离挺近的,连城门都不用出,不久就就看见莽莽苍苍的山丘和坐落在山腰的云逸书院。书院外面有白色的围墙,最显眼的是中间的一口铜钟。前半部分是教学区,后半部分建筑较密集,形成一些院落,这是师生居住的地方,各个后勤部门也集中于此。
山上不可能有太多平地,所以整座书院呈绕着山势缓缓上升的形态。
周沐晴刚刚还能看到外围建筑的全貌,随着离闫山越来越近,就只能看见在围墙和花木的掩映下露出的隐约一角了。
沿着山路上山,马车碾过砖头时微微颠簸,发出辘轳的声响。
马厩就在书院外边,而且书院规定马车不准在书院行驶,沈怀康作为书院院长自然要以身作则。于是大家在门口下车,徒步往后院沈家住的地方走去。
假期已经快要结束,不少学生和老师已经提前回来了,在路上遇到他们时纷纷打招呼。周沐晴观察到他们的衣服一共有四款,藏蓝色的上绘兰草,浅棕色上绘松叶,白色的有两种,一种绘梅花、一种绘墨竹。
要是中国的校服也能这么美观,那得少多少吐槽啊。
有个穿着浅棕色院服的学生蹦跶着跑过来:“院长好!夫人好!老夫人好!诶院长这个姑娘是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他看着周沐晴问,语速快得像机关枪砰砰往外扫。
沈怀康笑着回答:“这个叫周沐晴,我新认的外甥女。”
“哦,周姑娘好。”他笑嘻嘻地朝周沐晴颔首,却不令人生厌。
他这么随和,周沐晴也不“公子”来“公子”去地故作正经了,也笑着问:“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他拍了拍手:“我叫王礼明。”不动声色地隐瞒了自己因在家排行第八而被叫做“王八”,后来又改为“常寿君”的黑历史。他悄悄瞪了沈云沐一眼,示意她不许拆自己台。虽然他肯定以那帮损友的德行周沐晴肯定不久就会知道的,但能晚一天是一天不是?
“王公子。”
“别叫我公子我有名字的。”
周沐晴嘴角抽了抽:“礼明你好。”
王礼明点点头,机关枪又开始往外扫射:“我先走了,还要去领蜡烛呢,我说书院也太抠门了,发的蜡烛简直不够用啊,每个月都得额外去买,到底有没有考虑过那些节俭的同学的想法。”
周沐晴笑笑:说是节俭,其实就是穷嘛,看来这个人虽然话有点多,但还是有分寸的。
沈怀康咳嗽了两声,表示自己这个正牌院长还在这里呢你就这样吐槽是不是不太好。
沈舟幽幽地来了一句:“节俭的同学可不会在睡觉时还燃着蜡烛。”
周沐晴一本正经地轻声问沈云沐:“我能不能得出他怕黑的结论?”谁知没控制好音量让大家都听到了。沈云沐憋着笑点头,装模作样地趴在她耳边:“能,他怕得很,就像老鼠见了猫。”声音一点也没压低。
王公子内心很崩溃,脸色黑如锅底,但还是强装淡定:“我走了,你们慢慢聊。”说完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聊什么?聊自己的黑历史吗?
沈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成功地解读出了他不希望大家解读出来的弦外之音:“嗯,我们会‘好好聊、慢慢聊’的。”
王公子又蹦跶着离开了,在大家看来,他那伟岸的身影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沈赵两家住在同一座院子里,关系一向不错。刚踏进院门,听到动静的赵家三口人便笑着迎了出来,沈怀康把周沐晴介绍给他们,看见院子里干干净净的,就知道是先来的邻居们清理的,便又笑着道谢。
闲置了近一个月的屋子积了一层灰,苏绣他们十来个下人花了好大力气才打扫干净,又收拾出三间房间:周沐晴和周母各住一间,带来的仆人合住一间大通铺。
幸好行李不是很多,不然怕是到中午都忙不完。
到了申时天气没有那么酷热了,沈云沐便带着周沐晴到书院闲逛,美其名曰熟悉熟悉环境。不论走到哪里,抬头都能看见青山绿树,周沐晴本有点担心书院建在山上会不会被有被泥石流埋了的危险,但看看这超高的植被覆盖率也就默默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过山上蚊虫比较多倒是真的,她抓着被蚊子咬出的包愤愤地想,想到这里很可能还有蛇,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一路边走边聊,诺大的书院竟被她们转了个遍,于是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先来的师生们都知道了院长认了个外甥女的事情。根据流言传播速度远超光速的定律,他们应该可以在说明这件事方面省下不少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