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疤头,就是那个用自己的最后一口气支撑着石墙,不让它压到狗儿,并把唯一的救命丹药给了狗儿吃的老乞丐,不止一次跟他说他的娘亲死状有多么凄惨,尤其是脸被野狗咬走一大块的情景,更是每次都会提到。
狗儿原本以为姥爷只是为了让他更加坚强,坚强到足以在乞丐的世界里生存,无视任何辱骂,无惧任何欺负。
然而就在姥爷快死的时候,他才得知真相。被压在石墙下的最后时间里,姥爷断断续续地告诉了他另一个秘密。所有的那些话,都是他的娘亲亲口教姥爷说的。姥爷叮嘱他,一定要去他娘亲的那座坟墓里,因为里面可能有他寻找娘亲的线索,也能解释他心中的一些困惑。
……
狗儿听到流火的尖叫后,根本没有意识到那句残忍的话把她给吓着了。想的只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得罪了她?这是行讨八年来,与别的乞丐或施舍者打交道所形成的思维习惯。
见狗儿急得六神无主,一副怕到极点的样子,小流火心中立马后悔了,再次牵起他的手,像个大姐姐一样安慰道:“你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流火会保护你的,谁都不敢再欺负你了!”
狗儿慌张的神情渐渐平复下来,在这之前,就先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可是其中讨好的意味实在太明显了,明明非常害怕她,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连下意识摆出的姿势都是为挨打而做的准备,却还是要强颜欢笑,试图以笑容化解即将面临的不公平对待。
路云天心想,也不知这么一个只有八岁大的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头,挨了多少次打骂,才会把这份谄媚和警惕练得这么娴熟。
“要不,”流火忽然眼睛一亮,“我给你起个名字吧。我叫流火,是爷爷给我取的名,你就叫长夏吧,长夏流火,连起来念多好听啊,像是流浪精灵所写的诗句一样!”
“长夏……流火?”狗儿重复了一遍。
“对啊,当我们的大地离太阳最近的时候,就是长夏时节。就像大地回到了母亲太阴和父亲太阳的怀抱里,再不是那么孤零零的。”
路云天心中一叹,知道流火又想她起的爹娘了。转过身来,说道:“这是个好名字。以后你就叫长夏吧。”
“长夏!长夏!”狗儿喃喃地一遍遍念着,心里也渐渐激动起来。这个名字很好听,比“狗儿”好听多了。姥爷走了,自己唯一可渴盼的亲人,就是不知在哪里的爹娘。等长大了,就带着这个名字去寻找他们。
……
长夏的出现,令流火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玩伴,至此路云天饱受冷落,流火再不像以前那样天天粘着他了,她动不动就溜出自己的修炼房,偷跑到入门弟子的修炼区,去缠磨着长夏陪她玩。这让不放心自己的宝贝疙瘩,时不时放出神识留意小流火的路云天大是吃味,甚至吃起长夏的飞醋来。
这一天,长夏正在习武坪的一个角落独自练习《劈山剑》。因为少一条胳膊的缘故,十几斤重的双手大剑,对于他孱弱的小身板来说连拎起来都困难,更别说是一招一式挥舞了。传授剑法的白衣弟子站在远处,任凭他在那满头大汗地拖着剑把屁股扭来扭去,只略微看了几眼便摇摇头不再关注了。
所有的新老弟子在见过长夏后,都是满脑子疑惑,收徒一向严格的栖云山宗,怎么会冷不丁收了一个残废进宗门?虽然没有人刻意欺负和嘲笑他,但不论是谁,在看到他后都会下意识地摇摇头,目光中满含同情和怜悯。
“长夏,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你这么练是没用的。”白衣弟子见长夏如此执着,恨不得把自己累死,实在有些看不过去了,善意地想给他“放点水”。要知道,他对待别的褐衣弟子,可是往死里训练的。长夏的先天缺陷和努力,让他的心实在硬不起来。
长夏回以讨好的一笑,说:“敬棋师兄,我不累,我还可以多练会儿。”
“唉,随你吧。”白衣弟子又摇了摇头,便去指点别的褐衣弟子了。心里却在想:先观察他几天,要是这小家伙心性不错的话,我不妨找金衣刘师弟求个情,给他安排个闲职,反正栖云山宗也有不少资质差的弟子,在修行上难以寸进,不过依然被允许留在宗门打杂。衣食无忧,闲度个几十上百年,老死在这片难得的净土也倒不算亏待了他。
这里要交代一下,现在的栖云山宗,地位最高者自然是山尊路云天,修为在归神境后期,是星陨大路上名副其实的强者。在路云天之下,有三大护宗长老,分别是剑长老、火长老和丹长老,许多年前他们就已进入归神境后期了,比路云天要强得多,修为深不可测,任何一人都可力压路云天。只是他们一心扑在突破境界上,没有心思去管理宗门,才心甘情愿把山尊之位让给了路云天。
这三位长老以剑、火、丹来称谓,其实和他们的道号无关,只是因为他们最擅长并负责传授弟子的功法分别是剑术、火术和丹术,才这样简化称呼的。当然,有资格让他们传授术法的,最低的也得是金衣弟子。
金衣弟子,是从“开窍”境界的众多弟子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固定名额为三人,每十年一评选,负责帮助山尊打理宗门,每一个都相当于一名堂主,地位仅次于三大护宗长老。金衣弟子是可以得到长老甚至山尊亲自教导的,最有希望在有生之年踏入归神境,成为真正的高手。
在金衣弟子之下,便是白衣弟子了。白衣弟子有两个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入门一甲子(即六十个“孤星年”)以上,却仍旧没有达到开窍境界的人,只要没有犯过大错,便会自动从褐衣弟子提升为白衣弟子。这一部分人占白衣弟子总人数的七成左右。另外三成,则是切切实实突破了感应境,进入了开窍境界的弟子。
许多年前,星陨大地被仙人们联手封印,这里无法从外界获得系统的修仙之法,所以除了栖云山宗之外,其他门派全都在“修神古路”上蹀躞前行。
“修神古路”是一种被当今天道所抛弃的修真路径,步步坎坷,道理晦涩,无前路可循,不容易大成。在这条路上修行,可谓“千万人齐头并进,最终无一人可超脱”,统统死在了半途上。而修仙者不一样,他们的修炼体系经过无数代修士的创新和完善,每一个境界都有章可循,有前人的经验可借鉴,只须按部就班,再加上点机缘气运,成仙并不是奢望。而且,成仙的那一刻,借助飞升之力,他们还可以脱离这颗星辰的困囿,去往另一片崭新的世界,也即修仙者们梦寐以求的仙界!
不管修仙者们如何瞧不起“修神古路”,但星陨大地的修神者们始终坚信不疑,“神”才是真正的超脱,而“仙”只是拿着半人半妖的法门投机取巧,即便修成,也不能和“神”位列同一层次。
“修神古路”共有六个大境界,有句顺口溜形象地说明了这六个境界的难易程度和强弱次序:
十年感应,百年开窍,归神一朝夕。
千年洞府,万年星空,超脱瞬息陨。
意思是,根骨、悟性、机缘以及毅力都超凡脱俗的上等资质者,需十年对天外星辰坚持不懈的感应,并最终找到了最契合自身魂魄的星辰之力,将其引入体内,令根骨和魂魄大幅度提升,才可从一名普通凡人,蜕变为感应境修士,堪堪有资格称为“修神者”。
之后便是开窍,以最契合自身的星辰之力,疏浚身体被堵塞之穴窍和经络,伐毛洗髓,为回归本我真神做准备。开窍境界的修士,因为体内具备了一丝星辰之力,已然能使用一些低级的法术了。修入这一境界或许用不了多少年,但要把这一境界修炼至圆满,一般来说至少需要百年。
至于归神境,这是一个非常玄妙,也极其难以达到的境界。修神者坚信一个理念:天地万物无不来源于星辰之光,包括虚无缥缈的神魂,而身体和神魂从来都不分彼此,如形与影的关系。修神有成,肉身和魂魄便可以相互转化。(仙道则认为身体是神魂的载体,或称之为容器,魂才是根本。一大证据是,渡劫失败的修仙者,肉身虽然被毁灭,但神魂化成的元婴还可以继续存活,并能通过另一条路径继续修行。)
“归神境”就是在已打开的窍内铸造神庙,接引本源星力回归,塑造真我,最终达到体内蕴星,星我合一的境界。这一步需要莫大的机缘和长期的积累,才能一朝顿悟,关键就在于“顿悟”二字,所以才说是“归神一朝夕”。
归神境以后的“洞府”和“星空”两个境界,需要成千上万年的修行才可达到,很多人直至终老,也没有窥见门槛。而真正修成那一步的人才会明悟,一切成败,竟然决定于最初期的“感应境”。
当然,这不是秘密,几乎每一个修神者都知道。但其中的奥秘,也即为什么会这样,知晓的人却寥寥无几,因为能修炼到这种境界的人实在太稀少了,而他们往往被一些超级大门派所招揽、雪藏,或者隐居到人烟罕至的地方闭关苦修,普通修士很难见到,无法从他们那里获得能开释疑惑的理论指导。
绝大多数修神者都不愿意在感应境停留太久,一旦感应到了与自身比较契合的星辰,就会忍不住加快步伐,引星光入体,恨不能立刻踏出这道门槛,进入开窍境界,因为到了开窍境界以后,就可以施展法术和使用法宝了,而这两样东西对于修士来说,无疑是不可抵挡的诱惑。
栖云山宗的褐衣弟子,就是从凡人向修真者的一个关键过渡。长夏有幸成为其中一员,可惜他先天根骨奇差,且缺少一条胳膊,按道理说,他终生无望成为真正的修真者,所以白衣弟子敬棋才会善意地想为他做一番安排,让他在栖云山宗无忧无虑地过完凡人的一生。
长夏正“练剑”的时候,小流火像前些天一样,又跑来了。
“长夏,今天有进步嘛!”小流火像只小喜鹊一样,跑到长夏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你都能把剑举到头顶了,真不错!天啊,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肯定又是敬棋师兄这个大坏蛋给你加任务了,对不对?敬棋师兄,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小心我让金衣刘师兄训练你的时候也给你加料,让你累得爬也爬不起来。哼!”
流火喊得特别大声,不少弟子都听到了,吭哧吭哧地憋着笑。白衣敬棋面色一红,心想,这小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真该打屁股,竟然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儿损我。
金衣刘荣比白衣敬棋晚入门十多年,岁数也比他小很多,见面还要尊称他一声师兄,可偏偏人家资质好,不仅比他早修入了开窍境,还在七年前通过重重考验,争到了金衣弟子的席位,得到了剑长老的亲自指点,如今两人的差距是越来越大了。名义上他是师兄,可实际上刘荣算得上他的半个师父,好多法术和修行心得,他都得向刘荣请教,平日里也正是刘荣负责监督他的修行,就像他负责训练这帮褐衣弟子一样。
“流火!”敬棋板起脸来,装出一副师兄样,训斥道,“你偷跑出来山尊不知道吧?长夏正在练剑,你不要打扰他,要不然我把你拎回去,让山尊狠狠打你屁股!再让你抄写一千遍《天脉星络》。”
小流火一听这话,立马发怂了,吐吐香舌冲敬棋做了个鬼脸。“我哪有打扰长夏,我是来监督他的。”
长夏手里的剑“当啷”一声掉地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