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猫枕在车窗边愣愣发神,马车带着她已经走了一天一夜,那个中年人之前告诉她车程还有七天。
按理来说七天后,她就可以到茶园,但老天一向都不太讲理。拦住他们的是一条名为曲香的河流,上游连绵几天的雨导致这条河流变得湍急且不可理喻。而泛滥愤怒的河水则冲塌了连接对面小镇的唯一一座石桥。
河水湍急自然也无法乘船渡河,大家只能等着对面镇上的人用木板在残留的桥墩上搭起一个简易的木桥暂时通行。
赶路的人不少,但都只能等在这里。等的时间久了,所以顾小猫才会觉得有些无聊。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马车后面的人群里传出了喧哗。
那不是抱怨老天的声音,那是一群人发出惊呼倒吸了一口冷气的声音。
顾小猫好奇的探出头向后面张望,就看见后面的人群慢慢分开走出个奇怪的人。
这个人头发散乱看不清面容,衣衫褴褛带有血迹,但这些只能说他是个落魄的人不能说他奇怪。他奇怪的地方是他背上背着的那副巨大的青铜古棺。
古棺上刻着许多纷繁复杂的雕文,这个人用一指粗的几根铁条将古棺稳稳的绑在身上,行走时铁条摩擦在古棺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因为几天前的雨,地上的土还很松软,他的身后留下一行陷入半只脚深的脚印。看上去并不怎么健壮的身体却背负着与体形不相符的古棺,他沉默的行走直到来到河边。河水湍湍,他伸出脚在河边踩下一个脚印,抬腿时脚印已经被河水填满。他收回腿站在河边好像在想着什么,然后突然腾起向着那湍急的河流而去。
河辆岸的人都不由得惊呼出来,认为他下一刻便会坠入河里溅起老大的水花,然后被那口沉重的青铜古棺拖入河底。
怪人的身体向下落,最先接触到河面的是他那双破烂的布鞋。鞋子沾了水,于是他抖了抖脚,因为在河面上抖脚所以他并没有像众人想的那样掉入河里,而是又一腾空,在空中甩着鞋底的水渍。
背棺渡河,只是一路沉默的前行。
施丰抬头望着穹顶琉璃上刻着的日父月母魔教双尊,他抬了抬被黑石锁锁住的双手,然后面无表情的望着那个坐在血墨色宝座上的男人,那个男人是当代的魔教教主易天安。易天安坐在血墨色的宝座上却没有一丝杀伐血腥气,他就像一个教书的教习先生,手里捧着一本古书专心的看着。易天安感觉到施丰的目光,他抬起头放下手中的古书说道:“施丰你可知罪?”
施丰没有说话,他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易天安,眼神平静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易天安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也有些不喜欢施丰的沉默。沉默能代表很多意思,或许是默认也或许是无声的抗议。易天安并不打算理会施丰的沉默,他继续说道:“施丰擅自率众而出导致教中兄弟死伤无数,现革除他魔教右护法职位押入地牢。”
施丰甩开前来押他的两名魔教教众说出了进入魔教大厅里的第一句话“江湖欲乱,你欲何处?”易天安的眉头皱得愈紧,这已经不是一个问题,这是施丰在质疑他的执教方针,这也是魔教强硬派和保守派的根本矛盾。但现在身为强硬派的你已经被抓住把柄革去职务落入大牢,你又凭什么质疑我与我相斗?想到这里易天安微微一笑说道:“休养生易。”就像之前的那些岁月里一样,休养生息。施丰不再说话,他只是在被带下去前深深的看了一眼易天安看了一眼那血墨色的宝座和穹顶琉璃上刻着的日父月母魔教双尊。
魔教已经是一摊死水,就算能休养但何以生息?
魔教的人大多认为施丰是个冲动莽撞的人却不想整个魔教里只有施丰才是那个看得最清楚最理智的人。
施丰呆在阴冷潮湿的地牢里,心里并不为自己的处境而担忧,只是有些失落事情终究还是要走到那一步。他扭动手腕挣掉了那黑石锁,站起身推开牢门走了出去。牢门外已经早有他的部下候着他等着他下出那个命令。他们是喜欢争斗嗜血好杀的魔教男儿,但现在他们的心情却都很沉重,因为这一次他们的刀将砍向自己人。虽然彼此理念不同但他们却都是魔教弟兄。
施丰叹气举手下达了命令。他的手下沉默的领命离去,去执行那个他们曾以为不会执行的计划。
我们曾是兄弟,今日我们刀刃相见,不是因为我们的理念不同而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愿望,不管我们谁成功活了下去请记住“天下我奉行”,请让魔教辉煌。
尸山血海,血腥气浓烈得刺鼻。施丰抬腿跨过门栏前的那具尸体,踏入那像是被血洗了一遍的大厅。血液填满了地板青砖的每一条花纹,“啪!”这一脚踏得有些重,溅起血花点点脏了裤脚。施丰低头小心的走着,避开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感受着脚底粘稠血液传来的力量,心里想着便是这些力量会在他死后将他拉入十八层地狱。
施丰抬起头去看这人间的地狱,去看那个坐在血墨色宝座上的男人。易天安衣衫染血脸色苍白的椅在血墨宝座上,他手里仍旧拿着那卷古书,只是书页残破被血浸湿了好大一半。易天安执教这些年第一次椅在血墨宝座上,虽然隔着衣衫却仍能感到些许冰冷。他曾经告诉自己自己只能坐得端正不能后倚,因为魔教已经没有了依靠,魔教只能向前不能向后。但现在易天安却倚着冰凉的血墨色宝座,他有些不甘心却没有办法不向后倚。先前大厅里的战斗他便受了不轻的伤,他身上的血不仅有别人的更有自己的。他已经没有办法让自己再保持端正的坐姿,他只能倚着,不然就将会从宝座上摔下去倒在那一片血泊里。
易天安看了看施丰以及施丰身后的教众,再看了看自己,环顾左右却无一人。易天安惨然一笑挪动了一下身体想让自己坐得端正一些,他一边努力的矫正自己坐姿一边对施丰说道:“我本以为你绝不会违反教规的,所以我从来没有提防过你会这么做。违反教规的你又凭什么将我从这座位上推下去,又凭什么让这么多的兄弟为此流血送命?”面对易天安的质疑施丰回答得很平静,因为这个问题他早就在自己心里问过自己很多遍了。
“因为天下我奉行这句话写在教规之上。”
易天安将手中的破书扔进血泊里,与施丰对视着说出了最后的几句话。
“我会和兄弟们在下面看着你,等着你。”
“我一直认为你是错的,但现在我希望你是对的。”
“天下丰我行。”
魔教的血墨色宝座其实很大,大到足以坐下两个人。施丰在易天安的尸体旁坐下,发布了最后的几条命令,遣散了大厅里的众人。
一场腥风血雨便至此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