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四季一年,四年十六季。
四年前,顾小猫憧憬着江湖,而现在她已经身处在江湖四年。顾小猫在这四年里认识了很多人,也被很多人所认识。这四年里她过得很愉快,因为她不再是那个流落街头的乞丐小猫,她有了姓有了亲人不再每日为温饱而忧心,四年里她游历江湖放眼天下看见了很多奇景奇人奇事。
顾小猫还是乞丐的时候就很喜欢到城北的茶馆听说书先生讲江湖故事,现在这个爱好依旧只是给她讲江湖故事的人不再是城北的说书先生而是“花开堪折”林翰。林翰讲的故事发生在去年的七夕。
七月三,虽然是夏末初秋但却感觉不到丝毫秋意,看来这个夏天又将去得很晚。
镖师们是很讨厌这种天气的,他们的职业注定了要奔波在这样的烈日下。但镖队里也有人坐着马车饮着带冰渣的酸梅汤,林翰饮下一口酸梅汤有些惬意的看看了马车两旁已经大汗淋漓的镖师们不由悠悠叹了口气。他并不是个崇尚享受的人,但他却不介意让自己过得享受些,所以他也不介意赖上宋元的马车。宋元和林翰不同,宋元喜欢过着享受的生活,宋元的一切打拼就是为了享受。所以宋元出行的马车都是特意打造过的,坚固、平稳、舒适。林翰很乐意呆在车上,更何况车上有冰镇的酸梅汤。冰是取自马车下用寒铁做成的匣子,酸梅汤是随行的杭州大厨的手艺。宋元喝尽碗里的汤汁看向叹气的林翰微嘲道:“你此刻坐在我的车里喝着我的酸梅汤却叹息车外的人,这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娇柔做作。”林翰听着宋元强调着他的马车他的酸梅汤不由反击道:“像你这般富有的人怎么还计较着一碗酸梅汤?”宋元用碗轻轻敲着车窗话语尖锐高亢带着股不满劲说道:“你岂止是喝了我一碗酸梅汤?临来的路上你的起居岂不都用着我的东西,我本备着去泸州足够的酸梅汤也快被你喝尽了。”林翰扭过头去不再与他争辩,不占理的事就算凭口齿伶俐争赢了也是件无趣的事。宋元有些得意的笑笑,然后吩咐跟在车旁的仆人去替他再乘一碗可口的酸梅汤。而车外的镖师们正皱褶眉顶着烈日抹着脸上的汗水。一个人总是付出后才会有收获,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林翰和宋元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林翰不再叹气。他知道宋元为过这样享受的生活付出过什么,他也知道自己为了过得潇洒自在前度过了怎样一段毫不潇洒自在的生活。林翰把手伸出车外,伸进阳光,他的手纤长白皙,在阳光下更有种异样的美感,这双折梅手折的又岂止是梅?
七月四,天气依然炎热而糟糕,林翰走在街上看着撑着油伞走过的女子,不由暗生羡慕,但他毕竟是个男人若也这般撑把伞怎么成。好在林翰要去的地方也不远,抹着一路汗水便也到了依柳庄。依柳庄高高的院墙在阳光下撑起一片充足的阴影,到了门口林翰却毫无
欣喜。他为什么不喜?是因为有朋自远方来,主人却大门紧闭未曾迎候?林翰本是不请自来所以他自然不在乎是否有人迎接,但这紧闭的大门却让他感到有些不安。依柳山庄的主人柳然是个好客的人,好客人家的大门是不会在大白天里紧闭的。林翰扣门然后跟着老管家到了偏院,然而接待他的却并不是依柳庄的庄主而是一脸忧郁的柳夫人。柳夫人见到林翰不由眼睛一亮快步到林翰面前急道:“林公子,请你帮帮我夫君吧。”林翰眉头一挑心想还真是出了事,连忙问道:“柳兄他怎么了?”
“三天前,我夫君在家中练字,那会我去为他准备点茶水糕点没有陪在他身边,等我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他不见了,而我在书桌上发现了一枚鸳鸯形的飞镖。此后我夫君便没了消息,我知道这是江湖中人有人找上了我夫君,可是近年来我夫君已经很少管江湖事了,前些日子他还跟我说想要退隐江湖,可怎么就.......”话未说完,柳夫人已经低声哭泣起来,也正因此她没有看见因那枚鸳鸯镖林翰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
这就是江湖,只要你身在江湖中一天,你就可能被江湖事所纠缠。
林翰安慰过柳夫人后,就出了柳府独自游荡在街上。尽管他答应过要帮柳夫人找回柳然,尽管他已经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找到柳然但他却不想去,不敢去。那是记忆里曾经美好曾经苦涩曾经痛苦的地方,那是记忆里曾经恋过曾经恨过曾经忘过的人。于是他喝酒,喝三天酒,便醉三天酒。
七月七,七夕,黄昏突兀的显出些迟暮,许是这夏终于要过去。
晚风萧瑟,林翰一手提着两壶酒,一手提着个食盒,独自向山上走去。黄昏下,他的脸上时而喜悦,时而悲伤,最终化为一种复杂的坚毅。他向山上去,脱离原本的山路走上一条被杂草隐没险些看不出痕迹的小道,沿着小道继续向上去已经看不出任何山路的痕迹,只有生长得放肆的野草。林翰没有找路,他抬腿,踏步,踩在杂草上,脚下便是路。一条在记忆里也在心里的路。
走出树林,是一片梅林。现在不是凛冬所以见不到明霜傲雪的梅花,更何况这铁骨冰心的梅已死。林翰看着这眼前的梅树看着其树上仍留下的三年前大火的痕迹,有些彷徨有些期待的抬头向梅林深处望去。在梅林的中心,有一间不大不小的茅屋。说它不大不小是因为它与三年前竟没有什么变化,但林翰知道三年前茅屋已经烧成了灰烬。林翰站在那,盯着茅屋许久未动,等到天渐渐黑下来,等到茅屋里亮起灯光,林翰才走到茅屋门前停下。他闻见了香气,食物的香气,那消失在记忆里已经三年的味道。时间仿若回到了从前,林翰脸上带着笑推门而入,一如往常那张木桌上点着油灯,桌旁坐着宋元和柳然。三人对视一眼,却不说话,林翰将手上的的酒和食盒放在桌上,在另一边坐下聆听厨房里传来忙碌的声音。
如沐春风的笑容未变,三年岁月仿佛未曾存在,梅小冷如凛冬梅花般的美丽依旧。林翰取出食盒里的菜肴和梅小冷炒的小菜放在一起,再给众人倒上酒。喝酒吃菜欢笑,直到林翰看见手肘处那条狰狞如虫的刀伤。脸上的欢愉不在,像是从梦中醒来,满是苦涩,原来这只是一场梦,记忆里期盼却无法回去的梦。醒来像是耗尽了林翰所有的力气,他的声音因疲惫而嘶哑:“这是魔教的摄魂术,原来这些年你在魔教成了魔教的圣女。”梅小冷低下头不去看林翰沉默后开口说道:“我本想让你们在回忆里死去的.......”林翰死死的盯着梅小冷因气愤而激动道:“仇恨那么重要么?三年前你杀了师傅......”
“你们也杀了我”梅小冷冷冷的插嘴说道,听了这话林翰不再气愤,只是颓然的坐在那看着梅小冷说道“让他们也醒来吧。”梅小冷在烛光下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打了个响指,柳然和宋元脸上的欢愉也随之消失转而是苦涩和复杂。
梅小冷拿起桌上的筷子夹起一片青叶放在碗里自顾自的说道:“我从小被师傅收养,一直把师傅当作自己的亲人可是后来长大才发现他是我的杀父仇人,而你们也是我杀父仇人留下的遗子。我知道我的父亲并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才会被师傅和你们各自的父亲一起联手杀掉,但他终归是我的父亲,我在我父亲留下的秘籍里看见了他的遗志,我必须替他报仇替他完成遗志,呵呵,你们不知道吧,我母亲死在师傅和你们父亲追杀我父亲的那些日子里。我们之前的交情已经在三年前你们杀死梅小冷的那天结束了,吃完这顿饭,我——李惜绾会替父报仇。”
茅屋里没人再开口说话,他们只是沉默的吃饭沉默的喝酒。一顿饭,一段缘,饭吃完,缘便断。
难得夜里有皎洁的月光,却无人在欣赏。李惜绾手中拿着剑目光冷冷如剑杀机凝练如剑,她便是剑,不饮血便无法停下来无法归鞘的剑。林翰,宋元柳然看着这柄剑终于确定自己所认识的梅小冷已经死了,站在他们对面的那人只是李惜绾。三人不再因回忆苦涩难过,神色凝重间已经起了杀机。凭此一战,定生死,了恩怨。
在一声凄厉的狼嚎后出手。剑如秋水,剑气杀气如凛冬。李惜绾穿梭在林翰柳然和宋元的身边仿若一只翩翩起舞的蝶,带着致命的美丽。林翰那双手不时在剑上拂过像是拂过情人的脸化解一次次的危机,锋利的剑锋不曾绞断他的手指而他的折梅手也折不断这剑。剑不是梅,剑上绽开的不是梅花而是血花,但血花和梅花都是一样娇艳的红。看着被挑断的右手小指在眼前飞过,血花绽放在那柄剑上,有些许滴在自己的脸上并传来点点温度,林翰有些恍然,这次折的不再是梅而是他的手指。高手间的决斗刹那间便是生死,在林翰恍然间,李惜绾的眼神变得更加冷淡凌厉,她的剑更快更猛,如同捕食的猎鹰向着林翰胸口刺去。血花又一次绽放,但刺穿的却不是林翰的胸口而是柳然伸过来的一只手臂。李惜绾眉头微皱,便欲作势发力为斩从中断了柳然的手臂。一旁的宋元却先攻了过来,一枝铁笔一往无前带着决然而来。李惜绾退身抽剑挑笔抖出个剑花也在宋元的胸前留下朵血花。李惜绾以一敌三却反占了优势,断了林翰一指,伤了柳然一臂,在宋元胸前留下一朵血花。李惜绾的神色依旧冷淡,因为她知道这样的伤势尽管会对他们造成影响,但却微乎其微。于是她的剑便得诡异,在轻重缓急间不停变幻,她的每一剑都不一样,你根本不知道她的下一剑将怎么刺出。林翰三人的身上开始出现新的剑伤,鲜血染红他们的衣袍,宋元的铁笔舞得更急,柳然的断刀舞得更猛,林翰的手更是穿插如花,但这些都无法阻止李惜绾的剑。剑划过身体带起一道道血线留下新的剑伤。双方的脸色都变得苍白,一方是痛,身体的痛,内心的痛;一方是累,身体的累,内心的累。因为累了所以李惜绾的身上也有了伤,她的脸上留下一条血痕,她握剑的手上中食两指已经扭曲,林翰没有折她的剑,折的是她握剑的手指,但剑还是在她手上,所以她的伤换来的是林翰他们更伤。
但女人终究比男人更容易疲惫更容易心软。
李惜绾看着身前鲜血淋淋的三人自知自己最终还是没能完成父亲的遗愿,心里却没由来的感到轻松似乎死亡便已是自己最好的解脱。于是她提剑,长剑轻吻过她的颈,那一条淡如细线的剑痕带来鲜血的流淌。恍惚间李惜绾看见了自己还是梅小冷的时候,看见了当年。于是她笑了,在死亡里绽放最后的美丽亦如那明霜傲雪的梅花,这一刻她是梅小冷而不是李惜绾。
最后柳夫人找回了丈夫,宋元依旧经营着自己的生意,林翰依旧浪迹。没有人知道在那个七夕夜晚的事,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故事。好像一切依旧,但林翰少了右手小指,魔教少了圣女。生活依旧,只是将那痛深藏在了心里。
他们以为事情本来是这样的,但一年过去七夕将至,魔教却找上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