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拳早就发现水秀卫队那边有人看他,一个短发粗壮的男子毫无形象的蹲在小崽子堆里呜呜喳喳的似乎在训话。肥厚的嘴唇让他看起来十分忠厚,又偏偏强装出一副凶恶的样子瞪着他,可惜瞪眼的动作太死板刻意以至于紧绷的眉毛一直在抖,整个人的气质说不出的可笑。这些挑着破烂旗子的家伙们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愚蠢和人畜无害,里边一定是有些热血暴力的刺头一心想要给他点颜色看看,秦拳也一直好奇他们能怎么对付他,那些乡土间尖酸阴损的土法他基本都知道,什么堵烟囱撒狗血他一直都有防备,此时他惊讶的发现,要对付他的人是个有谐星气质的老农,他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一想到那张肥的卷了边的嘴对他说“你死定了”这种恶狠狠的话,他就真笑了。这位大叔你这样很可爱你自己知道不?
舒老头并不是那种遇事就黏黏糊糊不知所措的普通老头,凭着那生老骨头赚来了家财几许,也被世事操练出一股狠厉圆滑的气息,只是这些年他老了身子骨大不如前,每天乐得活的自在还爱贪那么点口福。今天来吃口虾就碰上了去多变故,开始他确实没想到,连惊带气连手都微微的哆嗦,老头不拿身体开玩笑在街上那可是真抖,可后边就是他用他的人生阅历在表演。装了会哭后他草草的止住了哭声,阴着张脸沉默的坐着,感叹着岁月的无情——这要是早十年我能哭晕十次。
伙计们也感受到他身体周围凝重的气氛,来来去去端茶倒水好意的伺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就怕触了这位有些财力的大老爷的霉头,这个老头那不时的闪烁的目光在伙计们看来可怕极了,却不知道老头的心里憋屈的要死,心里把那位年轻的算命先生先骂了个狗血淋头——“你这个小家伙怎么连孝子贤孙都不会当呢,我老人家哭的气都快断了你都不说安慰我?你小子既然和那叫水秀的祸水合唱一出戏,我家姑娘的自由多半要落在你身上,你以为我会便宜了你……”
舍醉楼白墙灰瓦之下通透的日光渐渐漫进厅堂,梁柱上缀着的一排排朱红色灯笼隐在回字形的阁栏下,胭脂一样的的暗红色块大大方方的斜映在圆桌上,影子好像才是真的光,照在红底台布上的金色团菊上,丝丝缕缕的花瓣间都好像染了些血意。
舒老爷的眼白里似乎也凝着一丝丝的血,
“我可就这么一个孙女,可她要去当丫环要去伺候人,那我的家业怎么办?”
这样的自我询问显然泄愤多过疑问,他也没指望这里真的有人能回答他,在他身边沉默而忙碌的丫环伙计听出了这位老爷对下人身份的不屑,却不会愚蠢的说些什么,更不会好心的说些什么。紫巾的坠儿懒懒的伏在不远处另一张圆桌边,用下巴支撑着头默默卷玩自己纱巾,没听到他的话一样。换过衣服的她不需要和刚才那样时时揪起胸前的湿衣,于是她不再是那条可爱的鼓着双眼的金鱼。
“你不觉得这事有点怪吗?”
舒老爷终于抬起头,望向秦拳的一双眼睛亮的吓人,话语中满是询问甚至威胁的意味。
秦拳很能理解这位老而不傻的老先生生出的荒诞感觉,不需要那双眼睛逼问,他当然认为这一切都不正常,私下里他早骂了惹出这场风波的家伙无数次,甚至前一刻还吃惊的询问那个家伙到底用了什么魔法,就是想探寻其中的隐秘。
说起他的那位死党真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家伙,名字叫的好,叫他小波意思就是愿他少点波折平平安安,顶着小波名字的这位却经常惹祸惹出些大风波,秦拳衷心的祝愿他早点被他那个一样不省心的爹把腿打折,他是真服了这位死党惹祸的本事。
这次的乱子要是没有隐情他宁愿裸奔,他是太明白这个镇子应该是什么样子了,这里的人富些的,男的爱靠些药侍弄女人,女的爱窝在家里画些破兰花装有才;闲的顶多半夜无聊往猪圈里扔块石头,再笑嘻嘻的观察惊恐的猪;疯的赌的爹妈都不认识,剩下平庸的成天喝酒拜神——这里的所有人都有所求,或者说活动有迹可循,却绝对没有什么为爱痴狂的人,一夜之间一大群人忽然毫无理由的搞了个人人亢奋的组织,连自家孩子未来的嫁妆都贡了出来做成旗子条幅在天上飘……这样无端又浓烈欲望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认为这是着魔,可是他不能说,因为事涉他的死党又未有定论,更因为他是公认的乌鸦嘴,说了就是口铁作的黑锅。
他只能长时间的沉默,舒老爷并没有以指扣桌四平八稳的等他搭腔,或许是逆来的光有些刺眼,或是自己的衣服太白,舒老头慢慢眯起眼睛然后猛的一拍桌子,硬木的堂桌在他手掌之下发出彭的一声巨响,四下的伙计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的心头一跳,心说真是好大的威风。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金属脆响应着那只落下的手掌叮叮当当响了一地,数枚闪着诱人光芒的银质山东钱在青石地板间反复横跳发一声声出清越的颤响,更多的钱划着悠长的弧线往垂向地面的红色台布下钻去,滚进了不同的桌下和椅下,没了声音。
拍桌不是白拍的,舒老爷自然不是穷横,拍桌的同时他扯开了自己腰间的钱袋,价值不菲的钱财放肆的砸向地面听了个响。
“试试?”
秦拳没有回应舒老爷再一次的邀请,钱是好东西也让他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东西,舒老爷一双直视他的眼睛里没有愤怒、笑骂这样复杂的情绪,微微起伏的胡子只能看出这个老头的平静的坚定。秦拳发现自己一只都想错了,对面的这位在乎的一直不是外面那群人怎么了,那群人里他只在乎一人。
那些在桌底躺了一地的钱预示着为了这个老人他什么都愿意干,也什么事都干的出来。钱财虽好,躺在地上的钱大多是冥钱,人死了才花冥钱。
这种眼神中的生死风雷倒算不上威胁,更像舒老头表明他的诚意,表面上舒老爷就是撒了点钱,一拍一瞪动作中深层次的含义只能靠人与人眼神交流中的揣摩,秦拳认为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够了,诚意是种可贵的品质,有些人相交十年不如一见投缘就是这两个字的缘故,诚恳的人总是可爱的,秦拳不知道这个老头想让自己做什么,却不妨碍他试一试。
于是秦拳说:
“那我可要问你一句,你的宝贝孙女有没有乱了心智,或者我问的直白一点,你孙女还是你孙女么?”
舒老爷略一思索,十分肯定的说:
“你是说附身?她可鬼着呢,早晨偷溜前先对我撒了小谎,又跑到厨房藏了几块小点心,拿的还是最爱吃的兰花糕,应该没问题。”
“名字呢?”
“舒芙嘉。”
秦拳从怀里一样一样的往外掏东西,先是一本泛着些黄的薄册子,皮上歪歪扭扭的写着四个字——大师语录,然后是几枚发亮的铜质山东钱,把东西摆正了位置,朝伙计喊了声上香,然后对舒老爷交代:
“咱们先算一卦,等会我会燃着一种用带这妖性的狐兽油脂制成的香,你去让你那宝贝孙女闻,如果她身上有东西是会有反应的。”
舒老爷看着他手里的半截秃香问:
“算的准吗?”
秦拳往后撩了下头发,用很无耻很能装的笑容说:
“我也不知道为啥我这么准。”
听见这个青年这样明目张胆的自我吹嘘,舒老头的身子反倒放松了下来,还了他一笑说:
“我听说过你,倒很有神棍风范,要不来我府里做事,给你讨房媳妇?”
“算过再说,丑的不要,毕竟咱可是知名的乌鸦嘴,要真有啥坏事呀,一准给你算出来。”
舒老爷叹了口气:
“凶的反面就是吉,你只能算凶,那我真觉得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
“这叫排除法。”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是坠儿这位不为人知的大才女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