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国王离开人间已有百余年,百年间时空流转人事变迁,人类的群落中出现了一些聪明些的家伙,他们凭借这自己各种各样的品质和法子,成了一方的豪强富户。一些无聊的工匠精研了增长王的理论,用国防军人们用命换来的妖兽材料造出了许多又新鲜又华丽的玩具,只为出人头地博人一笑。持国王的十指关还和百年前一样的威严与雄壮,只是城墙越来越高了,墙根的青苔越来越湿了,他的国防军仍然护卫者人类的边疆线,只是太多的人已经不知道国防里的国是哪个国,当妖兽柔滑的尾毛成为时尚,当富户的厨房再也离不开妖兽的椎骨,什么都没变,什么又都变了。
而更多的人还在穷着困着,重复着日出日落一代新人换着旧人的戏码,小镇后山避风的那道沟里又添了许多孤零零的坟,一场雨过后,坟头蹿起了乱蓬蓬的茅草,附近还有阵阵蛙鸣。
夺阴山方圆千里这片地界的民间一直流传着一只古老的劳动歌谣,它的用语粗陋、毫无教育意义,只是它的那些词儿被那些精赤着上身的汉子们用各种怪异的调子吼着时,这首滑稽的歌就从起伏的胸膛中喷出来,飞的比抡起来的胳膊和汗水更高,听到它时你就醉了。
“我们滴生活呦,它竟是只蛤蟆,拼命叫的哩棍儿棍儿呱……千万里我追着你哩,我还是只蛤蟆,肚上有白花……”
这段不知多少年前、不知在哪里也不知曾经以何种形式传唱的歌,如今只是夺阴山民们劳动时的号子,深受人们的喜爱。大概与这段不着调的歌一样,夺阴山的山民身上也有这样一些土气、老赖、滑头简称土老滑的特质,与这首歌隐隐的契合。所以当所有古老的东西——无论高贵的亲情爱情的还是实用的钱财和暴力,当他们统统的被时间淘散干净,彻底的消散在人们心之中时,唯一留下的却是这么一段令人哭笑不得的玩意。而这里的百姓,就和歌曲里旱地的蛤蟆一样,穷便穷了,你总要让我叫几声吧?
夺阴山脉很不不太平,经常有兽群过界掠食不说,还闹出过几起耸人听闻的真正的妖劫,本地的人们对这座山,对山上住着的那群人却怀着很多的感激之情。人们知道这山是界山又是名山,山那边就是妖界,也知道山里的那群人是守着他们的。于是这些的不太平的伤痛就在山民们几声不平的号子声中,就平了,两不相干。
人妖两界的界线,是这条山划的。山中一处避风避水、毫不起眼的小山包上驻扎着国防军极北支部的先锋营与帅营。论山势这座山光秃秃的形似馒头,论景色它秃光光的好像光头,这个要啥没啥,活像块被尿浇湿的卵石一样的小山,就是人人都知道的名山。百年间,两只对北部诸地极为重要的军事力量吃喝拉撒全在这小山上,不曾调动一步。年复一年的,从各域选来的精兵们如流水一般来了又来走了又走,两营数万的国防军将士沉默着把自己的血肉与血汗堆在这座荒芜的、无聊的秃山上。
不管你今天是流血还是流泪,葬了战友还是断了腿,不管你是恐惧还是庆幸,只要你还是个军人,你就要帮百姓看着这座山,不能让畜生们越过它。在军人们心里,这座山有着多样的意义,吃烤肉时看它下饭,撒尿时要它接着,等你上坟时又要对着它拜,你会发现你会渐渐的习惯这座山。那些战死在这片土地的军人们已经和这座山融为一体,还守着这座山的人们随时准备和过界的畜生拼命,那些拜别了这座山又老死在自己故乡的前辈战士们生前没少拿着这座山上的故事和他们的小孙子吹牛,剩下的人还活着却离开了,不管他们走了多远,啐口吐沫骂句娘的功夫总会忽然的想起来——还真特么怪想那儿的。
这座持国王的葬指之山,就是这么有名。它是不为人知的持国王战斗过的地方,或许有着秘密,更重要的是在那里曾经倒下、死去很多没有名的人,人没名山就要有名,这才天公地道,如坊间有言,这是座只存在于记忆中的雄伟山川。
“那座麻烦的山可真是个聚宝盆。”
几万张嘴守着一座鸟不拉屎的秃山要吃要喝,离山很近的亡羊镇自然就有利可图,尽管它鸟不拉屎,可鸟不拉屎的地方里也能挑出一个王来。军府特意修了一条连接山里与山外的路,这条路就从亡羊镇过,拉来了成车的粮食肉食,镇子就热闹了起来。镇里的孩子们没事总爱眺望着大路不见山也不见边的那一头,他们知道路的尽头就是他们没见过的人类的花花世界。
亡羊镇年纪最小的算命先生秦拳微微眯起眼睛,用下巴迎向初夏时日特别爽利的风,嘴角一颗冒头的青春痘十分的显眼。这位小算命先生此时感到很苦闷,使劲的摇了摇头,憋出了这样一句话:
“都吃饱了撑的是吧?明天都把你们都送进山里,让你们长长能耐!”
他所说的那些“你们”就聚在对面的街边,前排是一些看起来比较激动又比较愤怒的中年大叔、适龄大婶。
秦拳是谁,他可是夺阴山脚下众多土老滑中十分出众的一员,常年自称十八岁,号称“机智”起来绝不俗套。可是他今天哑火了,他毕竟年龄有些小,实际堪堪过了十六,面对这些脸皮更厚的老家伙,只能发些牢骚吐露心中的苦闷。
秦拳借着这个动作赶走他脑海里那些许关于聚宝盆与蛤蟆的不合时宜的联想,他自认清清白白,可不会承认他与蛤蟆之间有任何的可比性。眼见着这些人有些弯下腰,撅着肥硕的可以卡住水缸的屁股整理着一些寒酸的条幅,另有一些缩在人群后面,这些的年龄小了许多、卖相也好了很多的少男少女本该和他有些共同语言,此时却挽着袖子不住的对他指指点点,显得很不友好。
秦拳大概的明白,这些冲动的少年男女们是在指责他,在骂他是癞蛤蟆,是想吃天鹅肉又最烦人最恶心人又最会纠缠不休的那种,这样的指控让秦很冤枉,他很想负责任的告诉他们——你们把男人看成一只娇滴滴的天鹅,你们是瞎吗?
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这事全怪镇上那位首屈一指的变态大少爷。这位惹事从不嫌事大的富家的公子仗着自己长的好看,瞒着他爹从高去城定做了那件贵死人的金丝抽翠兰草女裙,又一半威逼一半利诱,用那份与真正女人一样一样的软磨硬泡让秦拳不得不和他同演一出评书剧。
这出名叫《水秀公主与国民大师》的剧就是他近日烦恼的祸首。那位长着一双桃花眼的公子哥严重低估了自己女装的杀伤力,他那带着半张面具的嫩白小脸简直成了供大妈们怜惜、少年男女们爱慕憧憬和大叔们挥洒无穷精力与想象力的通杀的玩意。
面对这种灾难性的后果,“水秀公主”只是吐了吐舌头,调皮的弓着腰钻进后台,弯腰时鞋尖踩到了些裙角,可爱的鼻头还微微的见了汗,然后从此消失,把他这位与她谈过情说过爱的男人丢在台上。
“你和水秀公主什么关系?你摸过她的手么?”
“哼,你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想摸她的手,你真恶心。”
“我们会保护水秀公主的,我们不会放过你的。”
他一下成了所有人的情敌,要无休止的回答着许多无聊又无端的问题,一些弱质又文静的小姑娘哭喊着抓这他的袖子,无助的探索他的手臂,哭着央求他把她的水秀还给她。秦拳感觉他的心都碎了。
他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些自称水秀公主保护队的人,生生的把他从一个算命先生逼成了个说书的。秦拳不禁开始怀念那些算命时的幸福时光,随便骗人的日子就要一去不返了么。
“晋小波你这个王霸胆!”这是发自他心灵深处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