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啊……
世间最残忍的便是时间了吧,残忍的,连让我消化离别的那一点时间也无。
白檀与映雪相继道别,仿佛谁也不曾说一声永别,但仿佛都彼此默认了永别,心里头的牵挂也突然断了,如赴死局一样慷慨。
魔首傲因晌午就差帝江过来,接手了中灵界。
这是魔首傲因需要我释出的诚意,让魔界接手中灵界。
我答应了。
作为一界之主,作为一个王,我答应了。
魔首傲因对此许下的承诺是,这一战与中灵界众生无关,可提供相对应的保护,这是他对我的诚意。
我答应了。
也许摩诃也驮说得不错,打心底里,我是在乎这些子民的。但是不论我是否在乎,我都不得不承认,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王。
我本意是让摩诃也驮留在中灵界与帝江形成掎角之势,至少中灵界全族加上一个摩诃也驮差不多就能与帝江对抗了。但摩诃也驮拒绝了,他说,他得保护我。
我看着这个沉稳的修罗男子,他是这样的内敛,从不将心思说与旁人听,连爱护都做的极为委婉浅显,但他这个时候的殷切的目光却亮得无法直视。
他对我说:“天主,修罗国度欠你的,总得有一个人来试着偿还。”
我静静地看着他。
他说:“也许摩诃也驮对于这件事微不足道,但有了开始,总比没有好。”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什么。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也的确没有必要与他说什么。
我默许了他随我征战。
这场战争看似毫无端倪,实则却酝酿了多少春秋。
我明白,总得要有个了结的。我与映雪的了结大概就是这样了吧,相忘于陌路。但我与魔界和沓卢君的恩怨,总得要算清楚的。
我和摩诃也驮两人出了中灵界的那一瞬间,中灵界被一股魔气包裹,随即好似被远方的什么力量牵引住,慢慢离开我的眼。我知道,那是无尽血海的牵引力,这意味着从此中灵界将与魔界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也坐实了魔人一词。
我不担心遗儿,他那样单纯,与世无争。我也不担心青龙和麒麟,魔族对此本就没有兴趣。所以,我不担心中灵界。
我站在魔首傲因的身后,他的黑翼扇起阵阵飓风,将眼前的小型世界吹得如风中落叶,飘飘然远离。
而显露出来的地方是……神界。
“神界,三清闭关之下的神界,如土鸡瓦狗!”魔首傲因语气平淡。
他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实力,是以没有人会觉得他这番话是多少嚣张,反而觉得无比的霸气。
这一日,我们杀了神界很多人。
我们在神界神园落定,满地的尸骸化作金色的血液,浇灌着神界的每一株草木。
这一日的神界,如被黄金雕琢过一样,满地金黄,无论山石花草,还是瑶池的水。后来这一战,被神界的史官记载为“神园之戮”,之所以用戮而不是用战,便是因为这完全是一面倒的杀伐,魔族的伤亡少得可怜,而神族……
当我们踏上凌霄宝殿之时,魔首傲因与玉帝只战了三个回合,便将玉帝的脖子拿捏在手,如提小鸡一般随意。
“说,东皇钟在什么地方!”
是,我们来神界,便是为了东皇钟的。
东皇钟是魔界圣物,是天魔神东皇太一的传承,内有最纯粹的鸿蒙之气,是魔族延续之根。魔首傲因不可能放任东皇钟在外界飘荡的。而我,映雪脑中的东皇钟虚影,我依旧希望能够解开。
女人啊,总是不肯放过任何一点希微的希望。
可怜的玉帝咬舌自尽,魂魄重新去地府寻转世历练去了。都说六御中最狡猾的便是玉帝,这话真是一点都不假。传闻中的玉帝十万多次历劫,其实十万多次都是临死之际自己弄死自己,转世去了。好听的便是历劫,不好听的……说是懦夫与无耻也不为过。
神界当真这样容易攻陷吗?这自然是假的。
六御、三清只出面了一个最胆小怕事的玉帝,连西王母都根本不见,神界的根本其实半点不曾动摇。至于天兵嘛……神界最是无聊,无聊只好生娃娃了,白檀曾调笑过神界,说是与一窝蚂蚁一样,生下来的全是工蚁,打杂用的,死不足惜。
但即便如此,魔首傲因还是抓了一把玉帝的魂魄,将东皇钟的信息从记忆中抽了出来。
“君子剑!”
我浑身一颤。君子剑的来历我最是清楚不过,可以说,君子剑就是我兄长。
“走吧,天地玄门。”
再一次来到天地玄门,我恍若隔世。
我在那群道子中间看到了刚刚回转师门的映雪,他站在人群的最后,看着我。
“沓卢君呢!将沓卢君交出来!”
得魔首一个眼神,我上前叫门。
“大胆帝释天,你竟然胆敢勾结魔族,简直是岂有此理!”
一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门口叫喊,声音倒是洪亮。
我认得他,他算是整个天地玄门里我仅存的好感。若天地玄门里必须要饶恕一个人,那必然是他。这个人叫乾坤子,本命钱坤,当了两百六十年的道士,是映雪的师尊。
沓卢君是乾坤子的大徒弟,映雪是他的小徒弟,都是他最宠爱的爱徒。
我闻言,便道:“勾结魔族,也是笑话,你们本就喊我妖魔一流,连修罗这个称呼都不会用,又怎怪我与魔族勾结?乾坤子,我念你道家本性,便不与你为敌,你将沓卢君交出来便罢,若不肯,也就休怪我无情!”
“沓卢君已经修得神道,乃是神界中人,你要寻,便去神界寻吧!”这乾坤子不是个说谎的料子,他说谎就会颤抖了一把白胡子。从前他说谎的时候便是这样,他说多少次,我便识破多少次,可他却依然孜孜不倦地对我说谎。
我道:“我们方才便是灭了神界再来的无量山,你以为你们有救兵吗?也是妄想。”
“什么?你们灭了神界?”乾坤子瞪大了一双眼,随即摇头:“我不信!”
眼看着他拿出符箓往空气中抛,什么六丁六甲神兵一个也召唤不出来,这才慌了,与旁边一人低语了几句,却是六神无主了。
乾坤子的确是天地玄门的掌门,但可惜,这掌门除了修为好些资历老些,掌管门派这种事是做不好的。
与他说话那人才是天地玄门真正的掌事者,也是除了沓卢君之外,天地玄门之中我最恨的一个人——纵横子。
纵横子原名齐纵横,本是人间朝堂一执掌刑狱的提刑官,在玩弄过朝堂春秋之后便觉时间冤魂诸多,也就修了道。但可惜,这人提刑官做久了,便是做道士也做成了一个执掌刑罚的执法长老。
我与映雪的事情,便是他从中作梗为多,若非是他,沓卢君也未必会发觉我的体质与众不同,也就不会心心念念要将我击杀炼药,也不会酿成兄长的悲剧,更不会有这种种劫难,连我的孩子见世间一眼的机会也没有。
他站出来,板着他那张千年不变的阴沉脸,一手指着我叫骂:“孽障,你败坏纲纪,先是勾引我道门弟子莫映雪,致使莫映雪叛逃我天地玄门,再有多次杀害我道门弟子沓卢君,前后死去道子一百零六名,你简直罪无可恕!”
魔首轻言对我笑了一声,说:“想不到,你的战绩这样浅薄。”
我叹息一声,若非是为了顾及映雪,天地玄门,早就灭亡了。在我有能力毁去天地玄门时我没有这样做,之后便错失了这样的机会。
映雪在人群中皱眉,出声道:“纵横子长老,我曾经叛逃过师门吗?为何我不记得?”
“呃!”纵横子眉头一皱,厉声喝道:“你听错了!”
我看着映雪那疑惑的表情,忍不住想笑。“纵横子,你们想方设法让他失去记忆,却又不忘提醒他,你也算是愚蠢了。”
其实,我们哪里有那么多的话来说?
叙旧,这可不是一个时间,我们也不需要叙旧。我们只是在说话的时候寻找沓卢君的藏身之处,而天地玄门则是因为魔首傲因亲自坐镇,不敢动,仅此而已。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魔首傲因对我低语:“我察觉到了东皇钟的气息,在此处!”
说话间,我便收到魔首傲因传递给我的神识讯息,一张地图展现在我的脑中。
图中描绘的是整座无量山,而标记的地点则是在无量山最北面的地底下三千丈的位置。
我现在的修为的确不如魔首傲因,我的确查不到那么深那么远的微弱的气息。
既然已经有了目标,我们也就无意与这些人多说什么。
魔首傲因留下两员大将,那是排名在帝江之下的两名魔族将领,能与摩诃也驮修为差不多。
而摩诃也驮也向我请命留下来,我答应了。
我知道他留下来的理由,他要为优婆多和佛罗报仇。
当年那一战,虽然看似天地玄门并没有掺和在里面,但却是由天地玄门主导的。玄界灭亡之后,摩诃也驮便将仇恨转移到天地玄门身上,所以他向来不阻止我的做法,这一次也请命出来。
我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我在答应。
摩诃也驮的感情,沉重得像山,却又像风一样透明。
这个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武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