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雨,下得太大,大的遮盖了原本的一切美好。
直到此时,我犹且惊魂未定,我以为我不必再受到这样的担心,但是我以为的以为,却常常与现实背道而驰。
魔首临走时的那一声笑,笑得多么浅淡而有自信,仿佛在对我说:“吾已经掌握你的软肋,你别想再耍花样!”
是啊,这样的合作关系,本来就是不公平的,那是附属,不是平等的合作。但是又能怎样呢?还能怎样呢?总比……让全世界都放弃我要好一些。
我与魔首都心知肚明,这样的合作,只是将对方放在最后一个敌对的位置上。我要与世无争,而他要天下归顺,看似不相关的两个心愿,却总是困难重重。
“你没事吧?”我将映雪从地上扶起,他被雨淋了一身,白衣沾染了泥子,显得有些狼狈。
他摇摇头,点头谢过我的好意,道:“仿佛是给你添麻烦了啊!”
我微微一笑:“无妨,除却你的事情,没有什么麻烦是我的麻烦。”
“刚才那个人……便是你说起过的魔首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不予否认。
“他看起来很厉害,你没关系吗?”
我抬头看着他,他的脸近在眼前,眼中似有些许关心,我看着这一抹关心,心里的郁结缓和不少。“你是在关心我吗?”
“我……”他一愣,微微别过脸去:“即便是别人,我也会这样关心,请你别误会。”
我笑了笑,突然想起一句话来,便说给他听。“我听过一句话,对一个人的爱是超越记忆的,哪怕这个人忘记了一切,也会有对那个人出自本能的关怀。”
我说:“爱一个人,是出自本能的,是不受控制的。映雪,你忘记了也没有关系,但我希望你能体会你这种下意识的本能,也许你就会发现,原来,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映雪沉吟了许久,久得,仿佛雨都停了,晚霞也出了痕迹。
“我会尝试你说的这种感觉。”他说。
我抿嘴一笑,笑得很开心。
“映雪,你回去吧,回到天地玄门吧,我会解开你功体的禁锢。”笑意敛去,我沉声道。
映雪皱眉:“是因为魔首吗?”
“是吧……但也不全是,我本也不可能将你一直留在我的身边。我知道这段日子,我留下了你的人,却留不下你的心,那也是无用。”我说道。
“也好,那我再留一晚,明日离开。”他说。
我的心里有些失落。
他听到我愿意放他离开,那样的爽快,半点没有留念。
但这样也好,起码能够保护他。天地玄门再怎样不济,好歹也是他的师门,总会保护他。而魔首起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将目光放在天地玄门身上。即便有东皇钟的关系,映雪也是受害人。
我展颜笑道:“既然明日就要离别了,今夜就为你践行吧,我去准备一些小菜和酒,你坐一下。”
我一个人来到厨房,我已经许久没有亲自下厨了,仿佛有……将近一百年了吧?从我跌落地狱之时,我就再未动过手做一道菜肴。
因为,一个人吃两个人的回忆,真的太辛苦了。
我将鸡放在锅中,放入葱芥与老姜,撒一杯梅子酒,盖上盖子。
另一旁,我揉着面团,加入鸡蛋和樱花酱,放上蒸笼。
“可惜了,现在最后一茬菱角也已经过时,没得吃了……”
我淡淡的笑着,仿佛回到那个时候。
那时,我们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在得知了我怀了身孕之时,映雪开心的就像一个半大的孩子,每天给我准备最好吃的东西。
有烧鸡,有糖糕,有樱花羹,有醋鱼……我的嘴也吃得越来越刁。
那时,映雪还说我这样能吃,定能给他诞下一个大胖小子。
我便乐呵呵的笑话他不正经。
那个时候,他担心我吃得不够新鲜,便会自己出去打猎,而我无聊时,也开始琢磨起了他的厨艺,会吃的人总有天赋会做饭的。
当我有一天做好了一顿饭,他提着两只山鸡回来见到时,又是心疼又是责怪。可还是溺爱到不行。他亲我的脸颊,柔声说,我和孩子是他最好的礼物。
我眨了眨眼,被眼前的水汽唤醒。
“这一餐,不知道我的手艺是否还如从前一样好。”
等我将饭菜端出来时,夜色浓重。
被暴雨洗刷过的夜空有着更为干净的星辰美景,也有着更为皎洁的月光,连空气也更多几分清新,入鼻息凉飕飕的。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是八月十五了。
我望着那一轮如夜明珠一般的月,回想起了很多。脑中掺杂着许多的记忆,都是与映雪两人的甜蜜。
人都说,花好月圆人团圆,八月十五也便赋予了团圆的美好寓意。
但不知怎的,无数映雪的回忆中,有一个美到妖孽的身影,正看着我笑。
我摇摇头,将那厮的痕迹从眼前抹去,也许是最近想的有些多,心思不够谨慎了,才会有他的乱入吧。
“烧鸡、樱花羹、醋鱼、桂花糕、红烧肉,尝尝。”
我夹了一块肉放在映雪的碗中。
他对我点头示意,便咬了一口。
“这肉很入味,甜而不腻,很好吃。”他点头,道:“与我做法一致呢!”
我笑道:“本就是跟你学的啊,像我这样的修罗,怎么可能会有谁教我厨艺呢?烧鸡是跟你学的,樱花羹是跟你学的,醋鱼是跟你学的,桂花糕是跟你学的,红烧肉是跟你学的,梅子酒是跟你学的,你所爱的一切,便是我所爱的一切。”
他将筷子放下,看着我。
气氛有些尴尬起来。
我笑了笑,觉得自己也是愚蠢的可怜。
我能对任何人都用尽心机,独独面对他,我做不到,在他面前,我便像个可怜的乞食者。
我渴求他能记得我,渴求他哪怕只是给我一个怀抱。但其实,我们之间更多的便只是尴尬。
从前是我汲汲营营,他躲躲闪闪,他面对我的尴尬。而到了如今,便是我自己也会感觉到尴尬。而我也明白,尴尬,是因为我不再像之前那样的强求。
我可以退而求其次,只求他好,就好了。
这一夜,我们聊的不多,聊也不过三三两两,稀稀疏疏的闲话。
更多的,是我们共同赏着同一轮明月。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便是咫尺天涯。我们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却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也感觉不到他的情绪。
有时候我甚至会消极地想,他反不如沉睡中的好,至少我有一个希望,只要他醒来就好了,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我可以为他梳头,我可以吻他的眉他的唇,可以躺在他的怀里,可以与他同床共眠。但如今,这些也是奢望。
我不止一次的安慰自己,至少他活着,活灵活现的活着不是吗?
可内心的遗憾,又会一次次将这些安慰打破,无法磨灭去。
就这样,我们静静地坐了一夜。
其实也挺好的,安安静静的,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属于我们两个的夜。
“太阳快升起了,无浊崖上的日出别有一番趣味呢。”
我靠在椅子上,手中拿着酒杯,这一夜,我越喝越清醒。
他点点头,不语。
我们便看着红日东升,云海被朝霞渲染成金红相间的颜色,每一次翻滚都变换着一个形态。渐渐的,红日出头,紫气东来,有早起的鸟儿已经出来觅食,在阳光下映衬成一个黑色的虚影。
慢慢的,声音多了起来,鸟鸣声,鸡叫声,野兽苏醒的声音,修罗们起来的声音,相互打招呼的声音,烧火做饭的声音,吃饭的声音,劳作的声音,店门打开的声音,吆喝的声音,渐渐的,马车声,说笑声,人声鼎沸。
只是一轮红日的时间,这个世界就仿佛从沉睡中醒来了。
沉睡的人们也在迎接着崭新的一天。
云散了,雾没了,天青了。
我叹息一声,知道是该离别的时候了。
我看着桌上的残羹剩饭,其实谁也没有多吃。
“有什么要准备的行礼吗?”我问他。
“没有,不需要准备什么。”他摇摇头,回答说。
我一想,也是,不过是在这里小住几个月而已,他也并没有把这里当做家,哪里来的什么行礼。
“干了这杯酒吧,权当是践行了!”
我递给他一个酒杯,倒满了清酒。
他仰头饮尽,不拖泥带水。
我抿了一口,随即一口饮尽。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中灵界的位置。”他说。
“无妨,反正不多久,这里就会成为众矢之的,高不告诉谁也不打紧了。”
便在这时,无浊崖下升起一道水雾,青龙与麒麟双双上崖来。麒麟背上还有一只刚睁开眼睛,但依旧颤颤巍巍的小麒麟。
青龙以头蹭了蹭映雪的手臂,映雪便顺势抚摸了青龙的鼻子。
“它们是来向映雪道别的。”毕竟,映雪照顾他们的时间,比我久得多。
他明白我的意思,便一一与青龙和麒麟道别,顺带抱了抱麒麟子。
最后,他站在我面前,说:“那么,告辞了。”
我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下青石台阶,渐行渐小的影子。
同样是一袭白衣,同样是道别,同样的……令人伤感。
我抚摸着麒麟的头,喃喃道:“从此,我便是一个人了吗?映雪,白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