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的动作，比起王翦预料的要慢上不少，想必八成也是面子作祟。
不过张家上门寻求谅解的这个阵容，还是让王翦颇为满意的，张家老太爷亲自带队，长房、二房的主事人跟着。
以封建时代乡绅家族的权力架构而言，这个头低得实在厉害了，所以王翦脸上的笑容也就多了些。
张家老太爷名叫张仲礼，早年也有个秀才的功名，长房的主事叫张霖善，也有一个秀才的功名，二房的主事叫张霖彦，是个白身。
大明朝的秀才分为廪生、增生、附生三等，第一等的廪生朝廷发钱粮给养，次一等的增生自己解决生存问题，最差的附生不仅仅要自己解决生存问题，还要捐上一笔可观的银子。
但不论如何，只要有了秀才的功名，在明律里面就有了高人一等的地位，所以在见王翦的时候，前两者只是微微鞠躬，后者则是干脆下跪行礼。
客套了一番，四个人分别落座，王翦面含微笑，一边吩咐着丫鬟上茶，一边看着张家的三人，和声说道：“本县刚刚到任不就，手中公务尚未处理妥帖，未曾有时间见见本县德高望重之长者，倒是劳烦族老上门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伸手不打笑面人，王翦和张家的矛盾还没到那个地步，所以这话儿也就客气了些。
“县尊大人一心为民，连破奇案，老朽钦佩。”张仲礼拱了拱手，笑着说道，“老朽听闻县尊上任，本想早些时日前来拜谒，奈何身体日渐衰朽，前日里偶感风寒，拖到今日才敢登门，还请县尊大人恕罪。”
张仲礼这话儿更有意思，第一算是给自己一个开脱，第二则是拍了王翦一记马屁，可以说将自己的位置放得极低。
王翦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和煦了：“本官也不过是做些分内的事情罢了，如何当得起族老的夸奖？”
话锋一转，王翦就有了将话题引入正题的打算：“窥一斑而见全豹，仅仅一个猛虎帮便闹出那么大的事情来，这永宁江码头上，秩序着实堪忧啊。”
永宁江上的码头，最大的三家就是张、黄两家加上台州的那个大商行，王翦现在绝口不提贩卖幼童的事情，就是要做一个交换，在码头上取得张家一定的支持。
张仲礼的眼皮跳了跳，他曾经想过王翦要什么，“千里做官只为财”，别的他张家没有，黄白之物还是有不少的，送上来些做个交换也就是了。
可是他没想到，王翦这个县太爷要的不是钱，而是想断了他张家的财路，要知道，掌握着纤夫、漕运的张家，每年能从永宁江上抽取的好处，就比地里得到的那些多得多。
所以张仲礼决定先不理这个茬，正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王翦的条件开的高，不代表他不给转圜的余地，所以他清咳了一声，说道：“大人劳心劳力，心寄黎民，老朽佩服，我张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却也算得上知书达理，知道这忠君报国、保境安民的道理，故此老朽愿意奉上千贯财物，以供县尊剿匪之需。”
王翦闻言，深深地看来他一眼，心说果然是老狐狸，大义的名头一点都不肯放下，还直接将猛虎帮之类的帮会打成了“匪”，而资助千贯财物进行剿匪，要是遇到个贪财的县太爷，八成就点头应许了。
想必这老家伙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自己在码头那边成立的帮会收起来吧？
不过王翦是谁？山西王家的人！哪怕不是嫡系子孙，但看这个江南小土豪一般的张家，用的也是看土鳖一样的眼神，区区千贯财物，还不被他王翦王县尊看在眼里。
王翦打了个哈哈，然后一脸凝重：“族老高义，本县佩服，只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本官想要整顿永宁江码头，却是不能缺了张家的支持。”
话里的意思意犹未尽，但只要不是智障都能明白，这是在加价，一千贯的财货王县尊笑纳了，但是这远远不够，你还得再加一点，否则本县也只能翻脸不认人了。
就和商人讲“诚信”一样，这些乡绅、世家也讲究一个名声，尤其是朝廷法度，背地里怎么踩都行，但是明面上谁敢说一个不字，那可是要身败名裂的，所以王翦这话说的没有半点压力。
张仲礼感觉自己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眼前的这个县太爷，可绝对不是那么好打法的，他一边思考着对策，一边转着自己的小心思：“听说这位在殿试之中得了二甲的名次，果然是传言不虚，有些能力……”
让县太爷久等回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所以张仲礼咳嗽了几声，又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这才说道：“县尊所言着实有理，老朽仔细思量了一番，我张家确实有些个小辈在码头上讨生活，若是县尊有什么需要，开口了便是，我张家自当谨遵朝廷法度。”
王翦的嘴角很隐蔽地扯了扯，这老东西也算是滴水不漏了，掌管着的东西一点不拿出来，不过是添加了一点情报支持，而且还把范围限定在了小辈和朝廷法度上。
也就是说，层级太高的情报支持，别找他们张家；需要冒险获得的情报，也请绕远，他们张家能力不大，恕不奉陪。
不过能把事情做到现在这个程度，王翦已经很满意了，有了张家的配合，黄家也不敢不动一动，最基本的示好是必须的，至于本地的那些小门小户，那就是拼老命也要配合自己了。
可王翦并不把话说满，这相当于给后面的合作埋一个雷，能让自己讨要到更多的好处，所以他端起茶杯，就想要送客，就在这时，王四走了进来，单膝点地，对着王翦说道：“大人，张典史回来了，据说有重要的案情。”
王翦的眼睛就是一亮，有这件事做插曲，自己赶去处理，就相当于这协议还没真正达成，可是张家已经答应的事情还必须要办，自己加价的机会也就大了。
“这张典史，看来要好生提拔一番啊……”王翦心中想着，一边客套地端茶送客。
张仲礼就像吃了一百只苍蝇一样，一边拱手道别，还得一边让王翦先去忙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