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满头大汗却又一脸满足的黄成回了县衙,他身后跟着的是两个老成的仵作,仵作后面是三辆蒙着布的大车。
拖着三辆大车,上面装着七具尸体,还能笑得这般灿烂的,估摸着都和这位黄县丞有着相同的经历。
升官发财在即,虽然还没死老婆,也足以让黄成的脸笑成雏菊了。
相比之下,王翦的笑容就要含蓄很多了,他只是勉励了一番黄成的劳苦功高,大力褒奖了一下辛勤劳作、不怕脏不怕累,为了还黄岩县一个朗朗青天不惧尸臭的渔民,顺手洒了一大把的正统通宝。
反正这些钱都是猛虎帮敲诈勒索、杀人害命弄来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王翦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痛的。
哪怕他再不受王家重视,也不可能缺这几个大子儿,反倒是那帮子渔民感恩戴德的眼神让王翦很是受用,想必很快王翦这位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的名号,就要在永宁江上渔民的嘴里流传了罢?
不过这些都是附属品,江里捞食的苦哈哈和地里刨食儿的苦哈哈一样,哪怕看县令再顺眼也没个屁用,这年头掌握着话语权的还是那一小撮乡绅大户,苦哈哈们就是想拦住青天大老爷的车驾闹个大新闻,那也是要先吃一顿杀威棒的。
所以王翦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如何把一篇公文做得漂漂亮亮上。
人命关天,只要人命案子挂出来,这四个字就是金科玉律,七条人命这是足以通天的案子,收益的绝对不只是王翦这么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
台州府知府,浙江布政使司左右布政使,这些个正四品、从二品的大员们必须得到一个御下有方的评价;
浙江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副使,包括分巡黄岩县刑狱的佥事,一个监察有力的评价那是跑不掉的。
最美妙的是,这些赞美之词并不能分薄王翦这个当事人的功劳,反而会让王翦得到更大的实惠。
最直观的是人情,这种案子的人情一旦留下,以后王翦只要不把黄岩县闹得民怨沸腾民不聊生,无论是隶属承宣布政使司的分守道官员,还是隶属提刑按察使司的分巡道官员,都会睁一眼闭一眼的。
其次就是,这些官员一定会想尽办法绞尽脑汁,把这份功劳做得更加的大、更加的漂亮,然后再吃上一口,而王翦呢,也会吃上这样美味的功劳。
所以在草拟这一篇公文的时候,王翦出奇的没有偷懒,而是站在程潜的身后,不断指导着程潜的工作,因为他深信这个社会是不断进步的,后世那些溜须拍马的功夫比起现在来,想必也有很大进步的。
这些都是混迹官场的基础,程潜或许看不出王翦在杭州那些高深的布局,但这些东西他还是知之甚详的,所以他没有任何疑问,直接按照王翦的要求和指导,弄了一篇花团锦簇的公文来。
说是公文,倒不如说是一张请功表,除了格式正确之外,根本找不出公文应有的简练,通篇都是些华丽到了极点的辞藻。
定稿之后,程潜很用心地将这份公文一笔一笔抄录下来,最标准的馆阁体,谁也挑不出一丁点的错处。
最后一笔落下,程潜展开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仔细看了看这片文章,又抬头看了看一脸老神在在的王翦,低声问道:“大人,这可不像是公文啊。”
王翦心情不错,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说道:“你说,这公文有可能直达三法司么?”
程潜错愕,显然也有些领会了王翦的意图,公文呈上去,必然有台州府的刀笔吏润色一番,抬升自家知府的功劳;到了杭州府,承宣布政使司的刀笔吏必然又是一番润色,想必提刑按察使司那边也是一般无二的。
到时候,这公文上写的是什么早已是面目全非了,写什么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表达的是什么态度。
也不等程潜回过神来,王翦再度说道:“上书一封吧,请分巡黄岩县的韩宇韩大人来一趟,这刑狱的案子,总不能绕过提刑按察使司的大人们。”
程潜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有些发愣地问道:“内容怎么写?”
“为了还黄岩县一个朗朗青天,造福劳苦百姓,为来往民众提供安全便利,公开审理猛虎帮。”王翦笑得很得意,吩咐得很郑重,“记住,一定要用民众二字,而不能用商贾。”
程潜呆头鹅一般的表情有所改变,点头如同啄米:“明白,这个自然明白。”
大明朝重农抑商,哪怕商人比农夫有钱一万倍,在政治上地位依旧不及农夫,可话说回来,能东跑西颠的还就只有这些商人,而农夫嘛,这帮子土里刨食儿的苦哈哈户籍被锁的死死的,离家稍远点就要开个路引,否则抓住就没好果子吃。
所以,这公文里只能用“民众”两个字,哪怕谁都知道这民众是商贾,但只要公文上没有这些字,那就没有什么任何后患了。
王翦扇着扇子,抬起头看向房梁,轻轻的叹了口气。
别人不知道,但他自己心里却是门清,自己的这些动作也就是占着大义和利益的名头,绝对说不上天衣无缝,一旦有人想要整他,只要横下一条心得罪点人,他是绝无幸免的。
他最担心的还是那些平时缩头乌龟一般的锦衣卫,虽说被文官和太监们压制着,但是他的情报网却依旧是大明朝最庞大的,所以抽丝剥茧一般讲自己从这个庞大的关系网中弄出来,单独吊打一番的实力,这些朝廷鹰犬还是有能力的。
“是不是也得给锦衣卫塞点好处?”王翦伸手敲打着桌面,慢慢陷入了沉吟,“道门,这种打着宗教旗号的邪教组织,可是大多和白莲教弥勒教之类的造反专业户有关啊,道爷我是不是要超度那个狗屁正一道士的同时,把那几个倒灶的邪教拉出来吊打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