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往事,公子昭不禁倒吸口冷气。他永远忘不了那天的情形,只要他的心脏还跳动一天,就绝不忘掉。他健步迈上山坳隆起的熔岩石,仔细俯瞰隐没在崇山林莽间的惊涛云海,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几尾暹罗灰班鸽擦过他的肩直冲向银河,发出低沉的回响。他随手掐断索道旁崖隙碧草丛里细细的桔梗,放到嘴里来嚼。
“你在想什么呢?”身后一个婀娜少女,托着大象灰的麂皮披肩,像蒙鼔面似的帮公子昭披上。女孩迎着山风,伸出纤长的手指把马尾扯开,露出蓬松乱发,月色如银,能清楚地看到她浓密睫毛与艳丽的淡粉眼影。
“萧瑶,你来看,”公子昭转过身来对她说,“对面就是剑阁,那里地势险要,流沙湍急,有杨雄的百万雄狮镇守,号称白帝国第一天堑。跟你说实话,如果从正面发动攻势,无论我们开到前线多少人都没有用。”
所以只能绕道剑阁侧翼或背后去突袭,我一直在地图上苦苦寻找一个能打进青城入口的楔子。最终把目光放到沉睡之湖西岸的三界镇。
我们现在位于的这条就是青云栈道,它处在雁辇峰和疏影河的两条支流及神启峰分割成的纵线上,青云栈道类似一个“从”字,由三个中央桥头堡和工事隧道组成。环形的工事隧道可以绕到花都和青城交界的沉睡之湖,阴面就是三界。”
“受教了,都督。”萧瑶微笑着挨近他,掸掉了他身上的火山岩碎屑。
公子昭在压风帐篷外踱步,既焦急又兴奋,有种等待暴风雨到来的感觉,“那里也是非常坚固的要塞,围墙很厚,四周有壕沟,里面有军火库,还关押了很多异端教徒。”
只要有了目标,就可以着手进行准备工作。根据他的安排,三界那里布防有多少兵,官僚中谁可以当内应,谁又是草包,在公子昭心目中一清二楚。很快整个计划都部署好,就等今天青云栈道贯通,来完成整个计划的最后一步。
“栈道全线打通了,报告大都督!”两名浑身上下狮盔兽带的高级将官从黑暗处跑过来,边悲戚地说。
“萧瑶,你待在这里。许麒、关翎,我们进去看一看。”公子昭怀着复杂的情绪,进入了这条即将改变帝国版图格局的秘密工事。
关翎打开精巧的闸门,在山体里徐徐露出开凿完成的混凝土暗道。通过两条钢铁螺旋索道与地面相通。
用防风灯照过去,看到一堆砾石堵住一半的入口,还没来得及清理。但再往下走几米之后就是一条工事隧道。地堡墙壁和堡顶都用数寸厚的钢板加固,为了防止反射白天的阳光,暴露隐秘的入口,钢梁被刷成黑色。每隔几十米中间架设两个垂直的铁栅栏通风口。转过拐角掩体后,钢扳又被油漆成乳白色,这是为了反射白炽灯,让隧道里照明更加明亮。
地堡里有一处区块设置了不同的标志,那是借助地下流进的水道而挖凿成凹糟,作为这个可以容纳8000人藏兵洞的干净水源过滤装置。公子昭下意识地朝那儿看了眼,不过在很久以后才会知道,在这里他们犯了个致命的错误,这恐怕是当初设计者始料未及的。
公子昭走到右侧,微微躬身分辨着水晶柜里小心保护着的军事沙盘。这张地图非常详细,重点标注战略要塞、军事据点、河流、航道等,用红色空心圆标注“军事据点(城堡)规模、概况”,不仅标注每一个关键据点的位置、交通要道,需要派遣多少兵力,甚至细微到用蓝色的叉叉标出哪一条小路有“断崖和泥石流存在”。地图几乎标示了所有跟这次偷袭有关的道路、河流,小到乡间小泾,每一座桥梁、每一个渡河点。在剑阁周围杨雄集团军聚集的区域,地图用黄色椭圆标注出近十条分兵进攻青城的战术要道。战略据点方面也相当详实,从疏影河上溯至沉静之湖,罗列出雁辇峰、坞嵋岭、神启峰等,以及湖泊、大川的每一个登陆点。沙盘还标出每一座地堡以及能潜入的暗道,周围可能的战壕、排水井等障碍物。
许麒和关翎仿佛听见了刀剑、铁蹄的铿锵之声,眼前这些布局倾注了他们太多的心血,不是短短一两年能完成的。历史上花都不但人烟稀少,资源匮乏,而且远离海上航道,基本上没有发展希望。公子昭苦心经营十年,通过超然的手腕,几乎凭一人的决断,让花都渡过了最初的难关。在决心其他诸郡分庭抗礼后,他就开始在边境地带悄无声息地渗透、安插,寻找机会把物产丰饶的青城、云庭纳入囊中。而自己心中的复仇火焰也并未片刻停止,如今他终于为即将来临的会战做好了充分准备。
“到封袭当夜,只要收到青城第一剑客韦卿离开的情报,我就会颁布进攻命令,先发制人。首先,许麒率精锐部队向剑阁正面发动第一波攻击,务必掣制住敌人的主力,逼迫他们长时间龟缩在城里;第二波一小时后发起,关翎率部偷袭剑阁的侧翼,佯装要夺取运粮枢纽,让敌军觉得我们进袭目标是那里,杨雄不会袖手不管的。第三波,最决定性的步骤,我领八千人敢死队出其不意,飞速突破青云栈道,奇袭三界,趁韦卿赴云庭参加封袭之际,攻进剑阁内城,擒拿杨雄。”
“都督,韦卿怎么对付,听说这人是世间第一快剑,不除掉始终是心腹大患。”
“诸行性相,悉皆无常。韦卿自有定数,无需我们动手。哼,若不是要坐镇东南,本郡主早想让他试试我手中的明剑!”公子昭扭过头去,不让他们看见他因激动而涨青的脸,握住乌金剑锷“仓啷”一声拔出寒光闪闪的明剑,现出不可一世的傲气。
奇茂多雾的翠绿森林波谲云诡,流星拖着暗淡的灰绿尾迹穿越漫漫长夜,刹那间又变成迷蒙的蓝红,接着发出耀眼的铋黄光芒,宛如一条燃烧的飘带一般消逝在神道苍茫的半空中。
一头又像鹿又像豹的动物蹲坐在突出的岩石上,注视着星空。它脚下山崖上的沉积岩看上去很稳固,其实松散而湿滑,有两个夜行人正设法抓住悬崖上向外伸出的板岩,他们正面的峭壁可以踩踏的地方极少,只能曲折地沿着裂缝向峭壁攀登。相传神道的翠绿森林是山妖聚居的地方,与他们隔岸相望的不知名的绝顶早就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在这片被黑松和针枞覆盖的原始丛林,如星座般分布着十座山峰,每座山的山脊都宛如从地底伸出的巨箭陡立在幽蓝的密林中央。
那情形实在叫人心惊肉跳,领路的男子左腿和脚趾艰难而颤巍巍地斜向右侧;脸颊与鼻子贴着锋利得像锉刀锉过的绝壁,危险而脆弱的平衡点,仅仅是靠着手臂与张开的手掌起支撑作用的;他眼睛深陷,上衣透湿贴在后背,跟在他后面攀援的女子,同样目睹了这样狼狈的境况,难掩恐慌之情。他们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终于爬上了像被刀切出来似的峰顶。
“嗳呀,你快瞧我从红冠啄木鸟的嘴里发现了什么!”他摊开手掌,现出一小段青白色树皮的乔木,果实像赤色胡椒,把它的枝掐断,流出类似胡麻油的浆液,
“阿勃参!是不是?”女子看着他,双目光彩闪闪,“亲爱的,太好了,我们有救啦。”
男子吹了声唿哨,他想起婚礼之前的那个晚上,他在途中突然被野狼咬伤,回到家后便昏迷不醒,浑身出冷汗,就像掉进了寒冷的冰窟里,身上裹上多少被子都还是觉得冷,紧接着某种怪异的疥癣开始感染他,有些医生说他是被沙漠狼人感染的,即便不高烧身亡,也会因心脏衰竭死去,除非找到珍稀草药阿勃参才有办法救活。
男子摘下嫩枝放到嘴里细细咀嚼,他感到心情放松些了,可是就在他们为得救高兴时,女人听到他的牙床发出对撞的声音,比前几天还要急促,更让她吃惊的还在后面,只见男子仰起头,从喉管里发出野兽般尖锐的吼叫,仿佛某种狼族,毫无顾忌地把野性暴露在她的面前。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未婚夫的身体在不断变化,其实他的皮肤确实冒出许多坚韧的绒毛,像破土而出的菌藓,她又是害怕,又是绝望,不由得退向斧劈刀削般的悬崖边。
男子的嘴已长出獠牙,紧紧贴着她的脸,热乎乎的鼻息喷在她脸部。女子尽量保持他俩肌体碰触的距离,希望能避开可怖的尖牙,可他眼睛充血,呼吸低沉而不畅。终于,他像牢笼放出的饿狼扑咬上去,于是一个身影坠入了魆黑的山谷里。
所有未被宣泄的罪恶永远都不会被活埋,总有一天,它会以更丑恶的面孔爆发出来。越来越多不可思议的事件,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帝国的守卫者们,也最终会做出自己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