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艳阳,烈风,恶人谷,平安客栈。
老板娘花蝴蝶带着深深深深的倦意,百无聊赖地打发光景。秦潇此刻微微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七秀女子,那女子目光炽烈、丹唇微启,似是有无尽的情话要述说一般。
“秦公子,你可真是薄情呢,几天前还与我共舟西湖,怎的今日像不认得我一般。”那七秀女子粉黛花黄,环佩作响,也只静静站在那里,思愁无限。
秦潇:“姑娘……你认错人了。”
七秀女子:“我怎地能认错!”说罢哀哀切切道:“算了,你我相识一场,如今我竟落得让你认都认不得,可真是一腔真心付流水,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人竟然这样狠心,我……我……”当场哭了起来。
秦潇满脸黑线:“姑、姑娘……你别哭,也许是有什么误会了。”
七秀女子:“误会?呵……当日也不知是谁与我说,这三千繁华仅我一个入得了他的眼,平日里姐妹们同我说男人的情话越是温柔就越是危险,我竟然就当耳边风了,如今一看,果真是……名不虚传。”
秦潇忽然胃痛。
这边七秀女子柔肠千转,秦潇脸一阵青紫,一面应对一面给子鱼传信。平安客栈仅有寥寥宾客的大堂似乎变得热闹起来,连老板娘花蝴蝶都斜着眼睛朝这厢瞟了瞟。
秦潇:“唉……姑娘……我该如何同你说……”
那七秀女子红着眼圈咬着嘴唇,看样子也不像是无理取闹的。
秦潇的胃似乎更痛了,他一面有些不耐地敲打着桌子,一面等子鱼来解围。
子鱼其实早就来了,在客栈门口就听得有人七嘴八舌地讲着。
“我看那花哥一表人才,怎的如此无赖。”
“那是我们谷里的秦潇,医术一流,人品……之前觉得挺好的,现在一看嘛……三流。”
“噢,医术一流、人品三流,这说法我喜欢。”
“那秀坊的妹子看着忒水灵了,真是便宜了那个小白脸。”
子鱼面无表情地走到嚼舌根的二人面前:“这两位大哥,你们说哪个?”
正在咬耳朵的两个江湖大汉转过头,上下打量了子鱼一番,其中一个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道:“哟,小姑娘,你不会也是来讨情债的吧?”说罢用嘴努向里面,“啧啧,那秦大夫还是有些本事的。”
子鱼听得里面一个柔和的女音期期艾艾,又偷偷瞥见一袭玄色长袍的男子正以手抵着额头。当即传音给秦潇问道:“狮虎,你惹了谁?”
秦潇艰难回应:“一言难尽,总之这女子我不认得,偏偏要缠上我。”
子鱼:“那还不好办,直接无视掉就行啦。”
秦潇:“不行,她从我身上翻出了一个手帕,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说是信物。我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呢。”
子鱼:“……”
子鱼思来想去,只剩下一种可能了……云斩……
子鱼:“狮虎你先撑一撑,我去找个人来。”
云斩此刻就在西昆仑高地以北的地方打坐吃风,昆仑终年不化的冰雪、猎猎的寒风,实在是让人难以消受。比起华山,昆仑冰原只冷不热。但纯阳宫的弟子多少有一些耐寒的底子,是以云斩现在不畏寒冰风霜,闭着眼睛打坐、顺便吃风。
一阵风卷衣袂之声由远而至,云斩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眼前一身绯衣的子鱼。
欠揍的笑容顿时爬满了云斩的脸:“哟,凶巴巴的花姐,到底叫你找到贫道的真身啦。”
子鱼:“喂,臭道士,你当初领了我狮虎的身份,就真的只是采草买石头那么简单?”
云斩懒洋洋地揉了揉手臂,笑嘻嘻道:“当然呀,难不成贫道要穿着万花谷的衣裳去调戏妹子?嗯……说到妹子呀,本来我是很喜欢很喜欢万花姑娘的,可是让你这么一闹,现在我看到万花谷的姑娘就头疼。思来想去,觉得七秀坊的姑娘也很是不错的,又会唱又能跳……”
子鱼心道:果然是你!
子鱼:“云斩!”
云斩:“啊?姑娘你是叫贫道吗?”
子鱼气得以指御气,一记商阳指点了过去。云斩看都没看,左手手背抵着子鱼的手腕,一绕一带,轻松化解。
云斩:“小花花别那么凶,你这是要吃了贫道呀。”
子鱼:“都怪你这个死剑纯!我狮虎现在让一个七秀姑娘缠住了!”说罢也不管自己功夫低微,换了指法继续抢攻。
云斩一面从容躲避一面故作诧异道:“有这等事?秦潇那个木鱼脑袋何时开窍?竟然有妹子投怀送抱,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呀!”
子鱼:“你还装!肯定是你这臭道士领了我狮虎的身份……调……”子鱼想说“调戏”,又觉得这个词太过轻浮,一时还想不到别的词语来代替,手上打穴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云斩信步闲游一般躲着子鱼的指法,回嘴道:“调什么?调戏良家妇女?”
子鱼听罢脸“腾”的红了一红,咬着嘴唇又是一指点了出去,毫无意外地被云斩化解。子鱼怒道:“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收拾去!别连累我狮虎。”
云斩:“啧啧,小花花,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凶啊……”
子鱼:“你闭嘴!”
云斩嘿嘿一笑:“我不闭……小花花,你真好玩,贫道忍不住要给你起名字了。叫什么好呢……”云斩轻松躲过身旁飞来的一指,装作极力思考的样子,哈哈笑道:“你叫子鱼对不对?就叫小咸鱼吧,哈哈,到时候把你绑到明教,让那些喵哥喵姐小猫咪好好欣赏你。”
子鱼听罢勃然大怒,又是一指点过去,怒道:“你闭嘴!臭道士!”
云斩一面躲着一面哈哈笑道:“不过得告诉他们,这条小咸鱼有点凶啊……”云斩刚刚说罢,发觉自身的内息有一些波动,虽然并不严重,但也让他瞬间呼吸一滞,再看子鱼,脸色苍白的停下手喘气。
云斩:“小咸鱼……”
子鱼:“咳咳……住口!”
云斩:“好好好,小鱼鱼,你怎的如此拼命,百花拂穴手让你使出来简直是丢万花谷的脸,还要对着我玉石俱焚,这招你练熟了吗?”
子鱼本是离经易道心法,对花间游武学颇为生疏,之前强行切换心法已是有些力不从心,又招招抢攻,使出一连套百花拂穴手,最后生生拼尽全力甩出一记玉石俱焚,现下倒是有些体力不支了。此刻子鱼只觉得两耳轰鸣,云斩说什么也听不大清楚了。恍惚之中感觉有一只手扶住了摇摇晃晃的自己,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他在哪儿啊?”
子鱼艰难道:“平安……客栈……”
一袭浩气蓝的云斩叹了口气,喃喃道:“那可是恶人谷的地盘啊……”
秦潇此刻也渐渐想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不似之前一般头痛,觉得那姑娘言辞真挚,又有信物为证,搞不好是有人领了自己的身份和那姑娘有过盟约。想到这里,秦潇内心哀鸣一声:云斩啊云斩,你真是害死我了。
那七秀姑娘似乎也平静了一些,低头只顾绞着手帕,不言不语。
忽然平安客栈外面吵了起来。
“小耗子,我恶人谷的地方也是你说来就来的?”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各位兄弟,请让一让,我来平安客栈找朋友。”
“我呸!哪个是你朋友!浩气盟一群虚伪之徒,还不快走!”
言毕又是拔刀拔剑之声,叮叮当当响了几下,那懒洋洋的声音才换为高声叫道:“秦潇!出来!贫道要死了!有人要杀贫道啊!”
那七秀女子听到有人喊“秦潇”,不禁探出头瞧着,秦潇听了这声音,不是云斩是谁?
秦潇走出客栈,面前一片剑拔弩张,几个恶人谷守卫围着云斩,云斩此刻已收了长剑,负手而立,眼睛睨着秦潇道:“哎呀呀秦潇,贫道被你害得好苦,贫道好好地在昆仑欣赏雪景,不知哪里跑来了一只凶巴巴的花姐,非要拉着贫道来平安客栈给你讨说法。贫道一介浩气人士只好以身犯险,拼着性命过来找你了。”
简直是恶人先告状!秦潇没见子鱼,便问道:“我徒弟呢?”
云斩:“你教的那只小咸鱼真是不可爱,见了贫道喊打喊杀,贫道只好……”
“咦?是你?”那七秀姑娘走出客栈,盯着云斩道。
云斩:“哎哟,姑娘,这么巧?你向我打听的人就在眼前了,贫道的消息是不是很准啊?不过你一介中立身份,敢闯恶人谷,真是勇气可嘉。”
远处一袭红衣奔来,子鱼轻功几个起落在众人面前站定。
云斩皱眉道:“啧,小咸鱼,贫道不是让你好好打坐恢复元气吗,跑来这里做什么?还是说你以为有了秦潇帮你撑腰,想在这里杀了我?”
子鱼面色依旧有些苍白,此刻狠狠瞪了云斩一眼道:“再叫小咸鱼,先打死你!”
云斩:“好凶好凶……”转过头对秦潇道:“秦潇,看看你这凶巴巴的徒弟,不叫贫道云叔叔也就罢了,还扬言要杀了贫道,你平时是怎么教徒弟的。”
秦潇:“云斩,我倒是还没问你,是你告诉这位姑娘我在这里的?”
云斩:“不然呢?这位姑娘指名道姓的找你,正巧让贫道遇到了,贫道只不过顺手帮了她一下而已啊。”
明明是你利用秦潇的身份招惹了她,之后故意跟在后面的吧?你好巧不巧的出现在昆仑,是为了来看热闹的吧?
秦潇面无表情道:“她现在拿着信物来找我了。”
云斩一头雾水状:“什么信物?”
秦潇:“我的木甲鸟在她手上。还有,我身上怎会多出一只手帕来?”
子鱼大叫道:“你居然敢把我送给狮虎的木甲鸟送人?”
云斩:“小咸鱼!别动手!我怎么知道是你送给他的。”
那七秀女子一头雾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趁着子鱼动手之际,秦潇一个箭步冲过去,扭着云斩,贴在他耳边道:“你收场。”
云斩忽然反手一个发力钳制住秦潇,冲那七秀姑娘道:“姑娘,你可知为何我会知道此人在这里?”
那七秀女子此刻已被绕得有点晕了,只是下意识摇头。
云斩忽然一笑,嘿嘿道:“因为他是我娘子啊……他在哪里,我当然会知道。”
秦潇一听便用力挣了起来,奈何云斩臂力过人,一时挣脱不开,秦潇怒道:“云斩!你疯了不成!”
云斩手上发力,仍是满脸笑嘻嘻道:“姑娘你看不出来,秦姑娘是个女子啊,她喜欢女扮男装,偶尔看到漂亮的姐姐就想凑上去搭搭讪,就是这样了。”说罢还在秦潇的脸上摸了一把。
秦潇大怒:“你放开我!”
云斩:“不放!”
秦潇气极,一记太阴指点了出去,云斩猝不及防只得松手,秦潇顺势后退,挣脱了云斩的桎梏,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怒视云斩。
云斩佯作着急的样子,支支吾吾道:“唉,娘子,是我不好,可我若不告诉这位姑娘你是女子,你还要耽误她到何时,你早早摊牌,于人于己,都是好事。”
那七秀女子好似刚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来,结结巴巴道:“秦……秦公子……不、秦姑娘,你、你真的……”
子鱼怒道:“云斩!你好无耻!明明是你领了我狮虎的身份与这位姑娘花前月下,现在又来诋毁我狮虎清誉!姑娘,你别听这臭道士瞎说,当初跟你好的,不是我狮虎,就是他!”说罢往云斩那里一指。
那七秀女子抹了抹眼泪,慢慢站定,已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了,她冷哼一声道:“好、好、好!我原以为觅得良人,没想到你们竟然如此戏弄我,这位道长,看我出丑你想必是开心得很,既然你们将此当做儿戏,就把我的信物还来!”说罢拿出木甲鸟抛给秦潇。
秦潇接了木甲鸟,也将手帕还给七秀女子,作揖道:“姑娘,实在对不住,想来云道长是要戏弄在下、看在下的笑话,连累姑娘了……当真是……对不住。”
七秀女子冷笑一声道:“云道长好兴致,只凭一张嘴就把我和秦公子耍得团团转,这份功力我等望尘莫及,当真是……不错。”说到“不错”二字时语调清冷,听不出半分赞誉之意。
云斩也觉得有点过火了,便收了那副顽劣的表情,抱拳道:“此事确实因贫道而起,对姑娘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见谅。”
“见谅?哼,留着你的花言巧语对别人说罢!扇姐姐说得没错,纯阳宫的大小道士,总有那么几个是渣的!”七秀女子说罢一舒袖、翩然而去。
“姑娘请留步!”秦潇望着七秀女子站定的背影,声音略微颤抖道:“姑娘口中所言的扇姐姐,可是扇轻舞?”
那七秀女子回过头来看了秦潇一眼道:“不错,秦公子认得我师姐?”
岂止认得!岂止认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