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那人,好像是我!
我感到一瞬间所有的血液都流到了脑袋里,眼前金星直冒,头涨得像要裂开了,而身上一片冰凉,牙关不自觉紧咬,嘴里都是铁腥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非常害怕[镜子],或者说,害怕[另一个自己]。起夜上厕所时,常常被卫生间镜中掠过的倒影惊到;洗脸时,脑海里总是中浮现出一个场景,镜中的倒影在定定的看着我;四边是镜面的电梯就更是噩梦,那无穷多的倒影中,总有那么不起眼的一个是[异物]……
恐惧到了临界,胸中突然涌起一股愤怒,我猛地翻过一排排椅子,疯狂地向那个身影的位置跑去,我要亲眼看看那个装神弄鬼的是什么东西!如果那只是我的倒影,我也算对这个迷宫就有了更深的认识;如果那是新被困的倒霉蛋,两个臭皮匠也顶上0.67个诸葛亮了,头脑风暴下总会有办法;如果那是设这个局的黑手,小爷死也要留下他点零件……
但是假如,假如那是[另外一个我]呢……
奶奶的!想不通就索性不想,但是脚下的步子终是慢了下来。
对面的椅子上空空如也,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错觉。
愤怒带来的力气一下子被抽走了,我瘫倒在教室的中间,四肢却不由自主地抱作一团。紧紧闭上双眼,感受着嘴里甜腥的血味,我的心竟然出奇的平静了,也许是麻木了,也许是快要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地上慢慢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坐在前排的位子上,双拳按在桌上攥得死死的。
我不想死!我怎么能困死在这么个鬼地方!
虽然经过了漫长的一天,三观都颠覆了,但求生的意志还是渐渐压制了恐惧,我大脑急速运转。大概是遇到“鬼打墙”了,我一定要镇定,一定有离开的办法!“鬼打墙”,就是指在黑暗的空阔地行走时,分不清方向,老在原地转圈的现象。人的身体结构并不严格对称,两条腿的长短和力量存在差别,迈步距离有细微的差,积累下来形成一个大圆圈,这就是目前对“鬼打墙”的常规解释。我们平时能够走直线,是因为用眼睛瞄准远方的参照物,大脑不断的计算、修正我们的步幅差。而这八角楼的电教室是完全中心对称的,参照物并不明显,加上环境阴暗,产生了强烈的心理暗示。而且,从窗外的尿性来看,这肯定不是天然形成的。
我这样想着,情绪渐渐镇定了下来。这一切是利用“鬼打墙”的原理设下的一个迷阵,我身在其中一定是忽视了什么重要的因素。把我困在这个教室里的原因完全无从想来,我来八角楼方便完全是临时起意,平时也是十足宅男一个,系里同学都认不全,也不会有哪位高人和我开这种玩笑啊。今天认识的老张倒是可能有这本事,但是他也完全没动机啊,难道怪我晚上吃饭掏钱包慢了?
想到掏钱包,我连忙把花十块钱从老张那儿买的道符拿出来攥在手里,头脑居然一下子出奇的清醒。没想到小爷我这入党积极分子,心里还信这种封建糟粕。求马克思宽恕,列宁同志保佑!
随着心情真正放松,我索性在第一排坐下,认真梳理我掌握的信息,分析莫须有的幕后黑手设局的目的。外界的声音被屏蔽了,应该是为了不让我通过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来辨别方向。窗外的景物也看不到了,通过周围其他建筑判断方向的路也被堵死了。窗子触手微凉,拍打下却完全不发出声音,仿佛所有震动都被窗外的黑暗吞噬了,以至于全然不像是玻璃,而像是整块黑曜石。我把右手食指含了一会儿再竖立在头顶……教室内空气好像完全不流通,没办法通过气流判断出口的位置。意识到这是个全封闭的空间,好像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起来。
已知的几个条件在脑海里清晰地列出,但是这浓浓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我好像马上就能抓住些什么,但是中间有一层朦胧的窗户纸总也捅不破。
是什么呢?我到底错过了什么?!我慢慢又开始急躁了起来,甚至比方才一筹莫展的时候更加愤怒。我拍案而起,焦虑的绕着教室中央的电视架来回打转,嘴里像撞了邪一样嘀咕不停。
是光!
窗户显然被动了手脚,外面的景物映不进来,但是电教室里没有灯,我是怎么看见周围这些东西的!虽然非常模糊,但是没有光源的话,我就算把眼珠子瞪出来也是一抹黑呀!我兴奋的跳起来,结果膝盖重重撞在了前排桌子上,疼的直抽凉气。
既然有了思路,我睁大双眼努力辨认细微的明暗变化,但是可能因为实在太暗了,八个方向几乎没有太大区别。没有灰心,我像抓着救命稻草的人,继续寻找光的来处。
突然想到先前左眼的异状,既然睁大眼睛也找不到,我索性闭上了左眼,把右眼眯成一条细缝,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蓦地,一点寒光直透来,像是一根银针扎进了我的眼睛。
那是电视弧形的屏幕边缘反射出的冷光!
既然排除了室内其他的光源,这白光的来源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八角楼大厅里的吸顶灯!虽然久未启用的教室里满是灰尘,但是电视屏幕仍算光滑,将教室大门透进来的灯光真实无误地反射了出来。
我绕着木架子再次走了两圈,确定了光源的方向。只要沿着这个方向,那我距离真正的出口就只有不到十米了!我瞄准了方向,闭上双眼,把攥着符纸的拳头举在面前使劲跑!一秒,两秒,三秒——
砰!
我撞开了电教室的木门,闭着眼也感到沐浴在光里,透过眼睑透出血管的鲜红。努力睁开眼睛,我正站在八角楼一楼的大厅里。刚才那一口气居然直冲到了大门口的书报架旁,差点撞破了玻璃楼门。收发室的大爷隔着小窗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低下头跟着小收音机咿咿呀呀地哼着京戏。我推门出来,雨已经停了,只有房檐还在稀稀拉拉地滴着水,我站在台阶上揉着撞得生疼的右手,回头看看大厅棚顶渐渐变得模糊的灯光,嘴角微微上翘,但眼泪却怎样也止不住了。
骤雨初歇,但是夜空中的云层却并没有稍散,反而越聚越多。从大工北边的牛角山上望过去,四面八方丝丝缕缕的乌云在莫名力量的驱赶下竟然都向大工的上空聚集而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云涡,底部几乎就要与教学区最高的大黑楼相接。不时有亮蓝色的电光在云层的深处倏忽明灭,巨大的静电力量使人的寒毛都竖立了起来。不过此时已是深夜子丑之交,数万学子俱都在这沉沉的黑夜里酣睡,没有人注意到天空的异象。
牛角山登山的小路上,一个身影疾速地闪动着,每一纵身都有十数米远,远远看去如同用焦墨在一幅空山寂雨图上勾勒出的一条点划线。转眼之间就登顶,现出一个中等身材的人来,极动向极静转换的过程异常突兀,好像倏然中的的箭矢。这人身穿一身颜色介于藏青与靛蓝之间的连身衣裤,束紧的兜帽箍在脸上,只露出一双锐利如刀的眼睛。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即使身形再挺拔,眼角额头刀斫斧伐般的深深纹路还是出卖了他所经历的风霜。这劲装老人趋步来到挂书亭前,脚步起落无声,忽然单膝跪倒。
“老奴失败了,请少主责罚。”
挂书亭里空无一人,但是却传来少年人清越的声音,“鸟越,你入我家多久了。”声音淡淡的,丝毫听不出喜怒。但是阶下的老人头埋得更低了。
“昭和十八年老奴即追随上代家主在满洲一带游历了。”
“昭和十八年么”那个年轻的声音沉吟着,“那也就是西元1943年喽?真是太久了。”两人对话都是汉语,却用了RB的纪年。
“老奴惭愧。”
“鸟越,六年前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在达里尼生活了整整七十年。如果我不来,你还是过着平静富足的生活的吧。说实话,在你的心里有没有怨恨我。”
“老奴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怨喽。”这来处不明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轻佻的意味。“你不遵从我的安排,昨日正午提前触动了一馆的阵法,还偏偏被人撞破;叫你去灭口,你借助地利竟然还让一个全无反抗之力的小子逃了出去”,少年人的声音越来越寒,“鸟越,看来你还真的是老了啊……”
“少主,雷雨天气下缚灵术威力大减,我……”
“我不想听这些无聊的借口!”咆哮声像是一条毒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语气竟又变得温柔了。跪在阶下的老人身子筛糠一样的颤抖起来,一下子佝偻了下去。
“老奴愧对少主的期望,愧对先主的教诲,愧对数十年来挥洒热血的同伴。今日之错尚有一线机会挽回,望少主再给老奴一个机会!“老人语气惶惑,以头抢地。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可是你让他跑了,不是么?”话音里的寒意砭人肌骨。
老人微颤的身体忽然静止了,慢慢直起身来,仿佛放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腰板笔直。
“大错铸成,老奴无颜苟存人世,望少主成全。”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柄通体黝黑的短直刃,老人抬手向自己的腹部戳去,眼神里一片决然。一缕比夜色更深沉的风拂过,老人的头像被无形的利器割下,向着山道旁滚落。无头的尸体抽搐了一阵,无声地向前扑倒,脖颈处没有流出一滴鲜血,手中的短刀终究没能插进体内。山风吹来,老人的尸身竟从脖颈断口处化作飞灰,转眼间就飘散无踪。
“一辈子活在阴影里的人,也想像武士一样死去么?”少年语气里说不出的戏谑,“说起来我还算做了他的[介错人]呢,真是好命的人。我真是越来越心软了呀。”
挂书亭顶下的阴影扭曲,仿佛是突然揭去了一层帷幕,一个身穿白色运动装的青年轻轻落在亭内。这青年相貌俊美,脸上却带着一股邪气,虽然嘴角含着笑,但是却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白衣青年上前拾起老人的头颅,伸出右手食中二指将老人圆睁的双眼阖上,轻轻摇了摇头,松开手任头颅坠落在地。头颅落地无踪,仿佛通过坚硬的地面里掉落到黄泉深处,青石地面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圆形影子。青年拿出手帕拭了拭手指,随手将手帕掷了出去。丝帕被夜风吹动,越飞越高,渐渐汇入了远处的雷云。青年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丝帕的轨迹,嘴里喃喃的念道。
“这大工,还真是个魔窟啊。但是六年了,我再也等不起了……”
注:
【达里尼】:大连旧称,源自俄语Дальний,意为[遥远]。1898年,沙俄与清政府签订了《旅大租地条约》,沙俄财政大臣谢尔盖·尤里耶维奇·维特取俄国占领军士兵对此地的俗称为名,由沙皇尼古拉二世发布《关于兴建“达里尼”市和赋予这个城市****权利》而正式确定。
【介错人】:RB广泛流传的自杀方法“切腹”中,被找来作为切腹者助手在最痛苦一刻替其斩首的人被称为介错人。介错人一般是剖腹自杀者的亲友。武士如果战败但输得光荣,对手可能会为了向其勇气致敬,而自愿担当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