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皇朝内负责国都上京府内防务重任的名为上京卫,设指挥使一人正三品,统领下属十二卫,十二卫中设都领,副领,协领,都卫,副卫,协卫共六级。
余家大公子余锦翼就是占据这最后一级,可领兵五十的从七品协卫。
虽说从七品的官位在高官豪爵遍地的国都内当真是如芝麻绿豆一般完全不起眼,可如是在这上京卫内的从七品却单单另为别论了。
虽说南平皇朝不是重文轻武的格局,可武将一脉除了沙场建功立业拿命博出一个前程之外,在上京卫内镀金无疑是一条最为轻松的终南捷径。无数的权贵都想把自家孩儿塞进上京卫来,毕竟在天子脚下,自家眼前不用死人就能轻松铺个大好前程,对那些膏粱子弟来说无疑是最为称心如意的。
来时路上余锦翼早已听家仆说过事情来龙去脉,不就是抢个民女而已,多大的个事,听到这穷酸老儒生居然还有胆敢出言讥讽,余家大公子不由得放声狂笑,如今这样的硬骨头倒是越来越少了,读了几天圣贤书就以为比性命还贵重?
余锦翼挥了挥手,原本围成一圈的兵卒散开一侧,戴甲兵卒皆手握明晃晃的长刀,也不收进刀鞘,灯火映来,刺人眼目,人人满脸皆是冷笑。
余锦翼慢条斯理的踱至桌前,拉张条凳径直坐下,单手轻轻敲打桌面,狰狞笑道:“老家伙活腻歪了,敢在这装英雄好汉?赶着去投胎?”
难怪余家大公子有如此底气,家中有一位正三品的当朝重臣,自家不过二十六的年纪就已在京畿重地任职从七品,听自家老爹私下提过,在过月许运作一番,就能从协卫直接升至都卫,这可是十分少见的连跳两级!二十六岁的从六品,在上京府内领兵两百,听着就让人咋舌,哪怕是在这国都内的权贵子弟中都可算得上的拔尖的位置。
一个只在楼下点几两银子酒菜的穷酸老头也敢放声讥讽?不是嫌自家命长是什么?
相貌清癯的老儒生放下酒杯,面色古怪的笑问道:“难不成你要杀了我灭口?”
见这老头虽满脸嬉笑,可眼中却未有丝毫笑意,余锦翼缓缓起身,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他虽然性情狂妄,可官家子弟打小在家中长辈身旁耳濡目染,见过形形色色各种人物,少不了那最基本的察言观色,有几人是真傻?
老儒生轻声笑道:“老夫姓胡,名文昭,字中正。”
方才满口污言秽语骂这老儒生的余锦翼闻言一怔,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突然记起一人,顿时如身入冰窖,身心透凉,脸上顿时雪白无色,如这老儒生真是那人可就麻烦大了。
南平皇朝都察院,设六道监察御史,共计六十三人,正七品官职,专职查究内外百司之官邪。
左都御史掌都察院,正二品大员,就名为胡文昭。
这位胡大人出身士族,年少时不学无术,行事放浪形骸,后家道中落,父母病故后如同换了一人,奋发图强,在乡,会两试中连中两元,前朝殿试中被先帝钦点为会元!其人才高八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一手小草冠绝天下,连东宁皇朝以一手行书称著世间的翰林院掌院学士曹白川都赞不绝口。
而今这位胡大人如今已年至六十四,行事不拘小节,甚至别人当面骂他都可以一笑了事,可一旦有人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哪怕是皇亲国戚他都敢抬棺死谏。
最让举朝轰动的是二十年前当朝硕果仅存的三公之一秦惟德秦太保的独孙与一外来富商在青楼争风吃醋,一怒之下打死这人,事后竟还派人去外郡灭了此人满门三十六口人。
胡文昭不顾众多同僚劝阻,一连三日,抬棺死谏,硬是逼的秦惟德辞去太保这满朝上下最为尊殊的一职,并让其孙终身不得踏入仕途才得以告终。
当今南平皇帝曾当满朝文武之面说过“能得胡文昭如此清流骨鲠之臣,实属朕之幸也!”
自称胡文昭的老儒生没有理会那面上惨无人色的余家大少,摇了摇空酒壶,满脸笑意的对着方东南道:“小友,酒喝完了,可这戏还没唱完,要不你在请老夫喝一壶?”
也曾听闻过都察院左都御史大名的方东南从震惊回过神来,暗自松了口气,心中不禁偷乐,拼个桌都能拼出这么一尊大菩萨来,这得烧多少高香啊,忙不迭的连连点头,满是豪气道:“管饱!”
一盘站立的余锦翼心中早已打翻了五味瓶,各色滋味都有,这位要真是那刚直不阿的左都御史大人,这次自家两兄弟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但若这老儒生张口说出的名讳是诳自己的,传出去自己可是名声扫地。这位胡大人平日里少于同僚交集,一些个朝会不够品轶站在殿外的大人都难得见到这位传闻中的掌院都御史,更别说自己。思前虑后还是决定让二弟去请家中父亲,自己则是深深吸了口气,站立一旁,默然不语。
老儒生看着帮自己倒满酒杯后满脸堆笑的方东南,满脸捉狭,小声打趣道:“小友现在这般模样,可没了方才一声‘滚’字出口时的气势啊?”
方东南瞥了瞥嘴,赶紧马屁道:“方才小子都已察觉老先生不似凡人,此刻更是坐立不安,还有个屁的气势啊。”
老儒生也不在意这小子的鄙俗粗语,调笑道:“你这马屁拍如此浅显,当真是落了下乘啊。”
方东南在一旁陪笑道:“小子更怕自己说完,老先生都不知是在拍您马屁,这个连下乘都不如了啊。”
尽管老儒生已自报身份,可无论如何闲聊都不会口称大人,方东南知道一旦开口后就有上下尊卑之别,还不如揣着明白装糊涂来的更为舒心。
自称为胡文昭的老儒生哈哈大笑,大有深意的看了眼对面的少年,虽满是陪笑,可从不曾弯过半分腰,看来这小子敬自己年长更多于胡文昭三字。
没过多时急促的马蹄声又在店门响起,一位身着便服,身形健壮,五十上下的男子匆匆赶入店内,这人留着三尺长髯,满脸威严,入了店内见着仍是满脸笑意喝酒的老儒生,心中不禁沉到谷底,恭敬行礼后,轻声道:“下官拜见左都御史大人!”
一旁的余家两位公子听到后不亚于晴天霹雳,只听到父亲一声暴吼,怒道:“两个小畜生,还不跪下!”
正是都察院掌院的左都御史大人胡文昭脸上挂着轻微笑意,轻声道:“老夫闲来喝个小酒也能碰到如此老的戏码,真不知是老夫运气太差,还是你们运气太好?”
一旁仍恭敬站立的兵部侍郎余世杰大人满脸不自然,低声下气道:“长子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人海涵。”
胡文昭仍旧面带笑意,只是这笑容愈加冰冷,道:“哦?原来余大人只是以为这小子得罪了我?”用手指了指一旁跪着的余耀轩,道:“这位余家二少,众目睽睽之下强抢民女,还敢逞凶伤人,最后还倒打一耙,口口声声说这逞凶之人官居百户?老夫没有记错,这雷炎应是被罢了官职,待罪之身吧?是谁让他官复原职的?”没去看脸色早已铁青的余世杰,又指了指余锦翼,道:“这位余家大少更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拿人,公器私用,当真以为这上京卫是你自家的?”说完拿起酒壶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对着余世杰轻声道:“若老夫不是胡文昭,和二人一般还有命在?若你家大公子行事公正,真心护卫一方平安,就算骂老夫几句又何妨?这协卫一职,老夫觉得贵公子还是不宜担任的好!”言语间斩钉截铁,不怒自威,毫无方才一副老文究的模样。
官居正三品大员的余世杰面上青白相加,老人语气虽轻,可却重重击在心口,那句上京府是自家的更是诛心,要知道这位可是连当朝太保都敢弹劾之人,更何况被人抓住把柄的儿子。
胡文昭不再理会余家父子,对着早已恭敬站立一旁的方东南兄妹笑了笑,道:“小友请老夫喝酒,老夫帮你摆平了个麻烦,咱就两不相欠?!”说完便起身飘然而去。
兵部侍郎余世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面挂冰霜,紧随着离去。
余家两位公子狼狈起身,紧随其后,余家老二离去前转头狠狠的盯了这对兄妹一眼,眼神凶狠毒辣,仿佛要嗜人一般。
方东南笑了笑,毫不在意这怨毒的眼神,不轻不重的加了句:“走了余公子?一路走好!”
本已走出大门的余世杰脚下一个踉跄,脸色血红的再次回头死死盯住方东南。
方东南歪了歪嘴,视而不见对着小画眉说:“幸亏这位余家二少爷不是武学高手,要是这眼光能杀人,估摸着我今日都要死个千儿八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