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普坨山必须经过商业街。
街上空荡荡的,有风长长吹过,有塑料袋高飞不止。
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长街中央,风吹起了她的秀发,也吹起了她洁白的裙裾,她,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如同亘古。
她在干嘛?
在享受绵绵丝雨中的浪漫?
还是......?
不知怎的,地瓜远远的看着这个背影,觉得这个年仅十八,原应恣意青春灿烂的身姿,此时却有一股淡淡的悲伤。
吹之不走,挥之不散。
她应该高中,正是情窦初生之时,地瓜叹了口气,大概失恋了吧。
走过她身边时,地瓜脚步不由一停,他想劝慰她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他只是一个不染红尘的和尚,什么情啊爱啊,他从来想都没想过!
如此一来,地瓜拔步就走,可就在这时,那女孩却率先向他说话了。
女孩说了一句话。
轻轻的一句话。
颇是简短的一句话。
地瓜却听得吓了一大跳!
这是他人生二十一年以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你说什么?”地瓜以为他听错了!
这一刻,长街静静,长风长长吹过,僧衣拂动。
可只听一声充满肃杀的声音自后传来——
“哥哥,杀了我!”
声音短短,却又十分镇静!
地瓜听得身子情不自禁地一震,然后缓缓转过身来,望向女孩——
女孩没有再说话了,眼睛一闭,一行清泪静静滑落。
犹如雨滴。
也在这时地瓜看到她的脖子处......
地瓜,呆了。
地瓜的嘴唇艰难得难以蠕动。
女孩,其实是先前雨中浪漫漫步的那个。
只是她的身边,再没有与之浪漫的男友。
只是......此刻她脖子开了个恐怖豁口,像被什么咬,鲜血已然湿了前胸。
“谁咬的?”
“走了,一切都走了,”女孩缓缓,如同自言自语:“走到曾经的天涯海角去了,我怎么追也追不上。”
地瓜听不明白。
女孩望着迷惑的地瓜,嘴唇蠕动了下,似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没说,只是又一行眼泪已至嘴角。
她是说她男友么?
她男友丢下她走了?
“哥哥,我也要变行尸了吗?”女孩润含泪光猝然一句!
地瓜听得一惊,“你说什么!?”
女孩无言,只是眼睛里盛满了忧伤。
地瓜又问:“你——你确定你是被行尸咬?”
女孩一声苦笑,最后点了点头:
“我亲眼看着他被咬死了,我抱着他伤心大哭,可,可最后他竟又活过来了!那一刻,我真的欢天喜地呀,可结果,结果......”
说到这女孩笑了。
最后又哭了!
又笑又哭,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也在这时,地瓜想到了那个曾被他绑住的男子,那男子肯定就是一个行尸,也在这时,地瓜看到女孩的眼球正在缓缓变化,一张灰纱正悄悄蒙上她黑白相间的眸子,他不禁又想到那个男子已然全灰的眼睛。
待她的眼眸全是灰色时,她可能也是......。
“哥哥,我不想变行尸。”女孩一双汪汪大眼,深深望向地瓜,眼泪无声坠下。“我不想去咬我爱的人!”
地瓜听得不由一酸,这一刻,地瓜望了望了自己结满茧子的手,这是一双苦练已有十年少林功夫的手,再看着这张青春正盛的脸颊,顿时心下复杂。
而此时此刻,女孩却眼神定定,望向地瓜,最后缓缓闭上了眼,做出了自己的决择。
而地瓜却在迟迟犹豫,要度尸,他敢,而且势在必行;可要度人,而且是如此青春正炙的女孩,就算她主动恳求,他却还是挥不出手,他真做不到。
他不止是个普通人,而且还是个吃斋念佛的和尚。
虽然不是扫地不伤蝼蚁命的那种,但至少人命于心总是天大!
女孩抬起头,泪水汪汪,望着地瓜,似期盼,似失望。
“等我。”地瓜叹了口气,转身进了旁边一店,里有一女在咬一男,地瓜奔了过去,拾起地上的一棍子就抽在女人头,头顶一下就扁了,有如一个被踩的矿泉水瓶子。
地瓜往里走去,有个洗手池,池边有把水果刀,当即拿了,走出来就要给那女孩,她自己的生命由她自己掌握,可就在他走出之时——
长风依旧吹得紧,吹得街头一些广告牌铮铮做响,也吹得一地的报纸四处飞散。
女孩不见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长街,握着水果刀,地瓜怔在那里。
她变了吗?
她终于还是变了,始终还是没能逃过命运残酷的转轮。
这一刻,长风列列,呼啸而过。
这一刻,地瓜忽然有想:佛祖,我是不是做错了。
......
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惊醒了地瓜,他立即攥刀前跑,目向俩巷,想一个行尸脚步缓慢,肯定走不了多远。
果然,没多远,他就找到了她。
而他,再度怔住。
这一刻,他真的希望他这一辈子也不要找到她。
可是......
巷尾,就在巷尾,风吹发动,贝齿齐齐,她......她正细将一六岁小孩脖子齐根咬断,她真咬的仔细而又利落,就像在高考答题。
而她那张脸,泪犹未干。
是什么在胸口不止涌动,如龙翻腾,是哀恸吗?
是什么在胸口上下窜动,如蟒疾射,是悔恨吗?
.......
水果刀“噗”的沉响,插入太阳穴,直没至柄,女孩松却孩子,缓缓倒在地瓜怀里。
地瓜抱着这个嘴唇带血,泪痕犹在的女孩,再看看畔边那个身首分离的孩子,阵阵哽咽。
......
小时,师傅常说:小地瓜啊,你要记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后来师兄常说:地瓜啊,你要记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再后来,他甚至做梦也梦到佛祖在梦里向他唠叨:地瓜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而这一刻,他在这个末世里痛苦悟出了一条截然相反的佛理——
杀人一命,有时也是胜造七级浮屠!
也在这一刻,小街俩巷木门忽然大开,一个一个行尸走肉走了出来!
他们如同潮水一般,阵阵涌向地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