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已经不早,云澈随着海追朝着谷中的居住区走去。
“所以说,我还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呃…可以吃喝玩乐?”云澈把玩了一下路边的凤凰雕像,摇头道:“啧啧,这个鸟,长得真是奇怪,尾巴长得要命。”
海追反身一把打下云澈正伏在凤凰雕像的手,嗔怪道:“要不是去碧潭洞是第一要务,我真得给你现在就好好上一课!这是凤凰,懂吗?是百鸟之王,所谓‘凤凰涅槃,睥睨苍生’,真乃是只有传说中的神兽,终生栖息在建木之上。”
云澈摆了摆手道:“得了得了,对这劳什子鸟没甚兴趣。只要小爷…咳,只要我还有命活到娶妻生子,也不算太亏,哈哈!”
海追自告诉了云澈,龙王顶的毒性大多都是在五十岁以后才发作,而且随着宿主功力愈加深厚,这毒发的时间还会随之推迟,传说远古时期,有一任龙王顶的宿主神能通天,居然在毒发之前,寿终正寝了。云澈这便又变回了玩世不恭的小混混装,海追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而这一路走来,她竟感觉到这个少年也不是那么讨厌,至少在她看来,还比较真诚。
“我才是服了你了!娶什么妻,生什么子!这龙王顶的毒性乃是血亲相传,你若是真有了孩子,恐怕一出生就是一团肉泥!”
云澈冷冷抽了一口气,故作惊恐的看着海追道:“天呐!你…你竟然这么诅咒一个身中剧毒的可怜人!我之前没看出来,你嘴上功夫也这么泼辣。”
海追狠狠的瞪了一眼云澈,喝道:“你若是再贫嘴,小心我让你见识见识手上功夫的泼辣。”
云澈自讨了个没趣,便悻悻的跟着海追向前走去。
只一个转折,但见前方云气缭绕,紫霞升腾,雾霭流岚之间,群鸟竞逐,一派祥和的大气象。在群雾之中,竟隐隐约约浮现着雕梁画栋,亭台楼阁,翠绿的琉璃瓦泛着冷峻的微光,城镇中间高耸云间的八角宝塔巍峨屹立,晨钟暮鼓之间,仿佛远离了曾经的喧嚣,那街道上还可以趁着日色渐渐,看见人群攘攘,市井欢闹。
“到了?”云澈奇道,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福祉之地,一时竟也被吸引了去。他之前认为这个未花谷中的“村子”只不过是像曾经自己生活过的北原小镇一样的存在,却那里能想到原来是这般繁华,却又不沾染外界凋敝荒败的世外桃源。
海追回过身,对着云澈淡淡一笑,只见徐风和畅,吹动心神,带着树影婆娑,他们就站在城镇边缘的高崖之上,脚下就是参差交错的未花谷,忽听见海追头发上的六角铜铃随风丁玲,面庞之间微微潮红,也尽是说不尽的少女风华,云澈一时间竟然看痴了,心中一种莫名的感觉浮现在眼前:山河,美人。
他也只是从之前的小镇上的穷酸秀才那里听得这两个词,大约只是在说那些戏文中的桥段,谁都把这些当作笑话来听,而今风吹林海,豆蔻年华,他才真正明白了这两个词的意义。
无知的年少,最是美好。
海追望着似有些痴傻的云澈,呆呆的站在自己的面前,猛然给了他一个暴栗,咯咯笑道:“原来你竟也有这样的心念。”
云澈这下被她一下从刚才的想象中惊醒,面色一下变得通红,有些迟钝的说道:“如...如何?我倒不能学那些风花雪月,才子佳人了么?你不方才还让我多读些诗书礼仪?”
海追听了更是笑的前仰后合,捧腹不止,笑了有好一会,便几近哽咽的笑道:“你...你这小子...歪门邪道的话听了倒是不少,你从哪里听的,诗书里就是才子佳人?谁是才子,谁是佳人?”
她眼神明澈如水,隐隐有光华流转,云澈不敢再看,当下脸色正如红透了的苹果,侧过身去,哼了一声,不再理会海追的嘲弄。
两人就这么嘻嘻闹闹的一路走进了未花谷中。海追讲了许多这谷中的趣事轶闻,也掺杂着悲凉壮挽的赞歌,他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地方有如此的好奇,之前生活的十余年,仿佛是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没有一丝亮光,无尽的寒夜陪随着冷酷的众生焚寂着一个孤儿的心神,摧残着他的躯体,沉沦,复而幻灭,当他以为这就是最后的落幕,黑夜中的一点亮光,正如远归的海途旅人望见了彼岸微弱的灯塔,那是终年无风的港湾。
这里的民风淳朴,云澈一路走来,再没见过自己熟悉的欺凌霸道,仗势辱人,黄髫小儿欢快着嬉闹,中年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火热的耕耘,垂垂老者感受的夕阳迟暮,却从不叹惋,这是怎样一种静谧和轻妙!
云澈不知不觉间,心情竟然好了许多,独自一人时想到的那些死亡和惨状也渐渐离自己远去,他颇有兴致的问走在前,和形形色色的人打招呼的海追道:“丫头,未花谷究竟有多少人?”
海追放下了街边小摊上精致的糖人,心不在焉的说道:“谁会去计算这个?嗯...大抵有二十万?”
云澈心中饶是一惊,此前的小镇中百姓不过百余户,他听说北原最大的国度,东国的都城也不过有十万之众,这片被流岚虹霓庇佑着的人间仙境,竟然可堪一座大荒之中最繁华的都城。
他也好奇的走到那糖人小摊的边上,看着那匠人融出了花样百出的王侯将相,飞鸟走兽,竟也是栩栩如生,细枝末节处不差分毫,除了颜色都是糖色之外,其他的与实物并无二致。云澈奇道:“竟有这样的手艺?”
海追颇有些得意的说道:“真是小题大作,我们未花谷能人异士辈出,这根本不算什么......”
此话刚出,海追顿时觉的自己说错了话,十分窘迫的看着还在那里专注捏着糖人的师傅,连忙道歉道:“不好意思,我不是说您的手艺不好,我只是......”
那糖人师傅没有抬头,只是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少谷主说的不错,未花谷之中,能人异士辈出,我自然不算什么。”
海追闻言更是面色难看,再想要解释,却被那师傅打断道:“少谷主莫自责,我并没有妄自菲薄之意,未花谷人人自尽其责,少有所依,老有所养,每个人都肩负着自己的使命,每个人都是平凡但却不可或缺的一环。”话毕,师傅抬起头,和蔼的对着海追笑了笑,又开始小心翼翼的捏自己的糖人。
云澈方才听见海追的话,本也是想讥讽一番,却不曾想一个街边捏糖人的师傅竟然都有如此的气度,他不得不更加神往这个玄秘的人间仙境。
穿过繁华的街道,到处都是摩肩接踵,市井之间,不见下流烟火气息,亦没有富荣崇尚的派头,仿佛这里的居民做生意并不为赚钱,而是仅仅为了自己的爱好能有施展之法。
“少有所养,老有所依,人尽其责......”
云澈念叨着方才在糖人师傅那里听到的话,尽管他并不能很好的理解这些话中的含义,但是他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似乎一个美妙平和的世界慢慢在脑海中展开,那里有红日圆月,有琉璃高台,有仙乐升腾,有美人侧畔。
突然眼前一个响指,把自己拉出了幻觉外。
海追一脸奇怪的看着他,不满道:“今天是你多少次发呆?莫不是犯了痴傻症?”
说着便向他的额头上摸去,云澈不耐烦的一把打掉她的手,说道:“干嘛,说话不行,不说话发呆也不行啊。”说着,出其不意的在海追额头上弹了一下,高呼一声,急忙向前跑去。
海追哇了一声,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红的额头,恶狠狠的看着云澈越跑越远的背影,大叫道:“小云子,今天你完蛋啦!”
“有本事追我啊!”
此时夕阳西下,一切都笼罩在了晨晨的暮色之中,天边的火烧云也害羞的隐在了那层峦叠嶂的山之后,未花谷外,十万群山之中,是荒蛮的原始丛林,虎啸猿啼,百鸟竞逐,一个个不曾被人间所发现的巨兽正咆哮着,吞噬着河流山川,仿佛毁天灭地的魔神一般,而在北原最东边的未花谷中,一切照旧,春暖花开。天际垂下了黑色的幕帘,是为了遮挡这芸芸众生的不堪和罪恶?亦或是不愿意正视这片大荒上的悲欢离合?夜深了,世间的生灵似乎都渐渐潜伏了下去,等待下一个充满朝气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