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丑怪老者听罢,更是在一旁冷嘲热讽:“一帮异想天开的痴呆,居然妄想从龙王顶的猛毒下渡劫,当初就连海冥也……”
这名字一说出口,海戈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冷峻而愤怒,冲着那老者怒喝道:“五叔!你今天说的够多了!追儿,带着你五爷爷去热辛衣那里,吩咐他们好生看管,如果再出现今天这样的状况,我定不会轻饶!”
海追似乎也极少见到父亲这般大动肝火,怯生生的走到那老头身边,小心翼翼的揪了揪他的衣角,轻声说道:“五爷爷,走吧。”
只见那老头冷眼瞥了一下云澈,随着海追向院落外走去,海戈也转身就要出去,云澈连忙向前走了几步,正要开口继续问,听得海戈边走着,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今天知道了这许多事情,也一定需要时间消化一下,其他的问题等你身体恢复一些再详细说也不迟。等下我会让追儿带你来谷中调理,你在这里等着就好,为你的身体计,莫要再生事。”
若是平常有人以这般命令的口吻对他说话,恐怕早就被云澈连讽带骂的还嘴回去,但是不知为何,眼前这个中年男子身上总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气质,让人不得不心悦诚服的任凭他调遣,看着海戈凛凛而去的高大背影,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憧憬的感觉,对于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年来说,或许这就是最初的榜样的力量。
晚秋渐凉,北风纷纷,惹得这一片山林窸窣作响,天际红云飘洒,远方层林尽染,这一片未花谷中褪去了红尘的繁乱,抹煞了人世的凄苦,只剩下祥和静谧留给这片大地细细况味。
北原大地多是贫瘠荒凉之地,却少有这般人间仙境,因此,这些少数丰饶山水也就成了兵家必争之所,故而千百年来,北原从不曾出现过哪怕一刻的和平。绵延的烽火,连天的狼烟组成了北原最常见的风景,尸骨和废墟在这片冷酷的大地上讲述着流血漂橹,帝王将相的九五美梦,云澈这样的孤儿流民成群结队,更有甚者,拉帮结派的洗劫路过的所有村落。
道之将废,文不在兹乎?纲常崩坏,礼乐弥散的北原,究竟有谁才能一整乱象,拯救这片百废待兴的土地?
云澈正思忖前番海戈对他所说的话,就仿佛是一个魔咒一般,不断的萦绕在自己的心头,尽管他在之前的流浪生活中,时常经历饥寒交迫,人情冷暖,但是此刻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似乎死神就在他的耳边不断的呢喃,等待着他安静入眠的那一刻,遍悄悄的把魂魄引出身体,变成一句冰凉的死尸。
他苦笑着,颤栗着摇了摇头,或许这么美好的死亡方式根本就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现,弄道人和东屠儿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他们血肉模糊的死相不断的映入他的眼帘他看着他们,就像是看到了以后的自己,他尽力想象着那时被东屠儿打晕之后自己的惨状:或许那个时候自己已经被龙王顶腐蚀的不成人样了?或许是海戈及时赶来,用了什么大神通把自己从那种血肉模糊的状态中救了回来?亦或许今天海戈对自己说的这些已经是能够想象的最好的结果,很可能就在不久后的几天,自己就会无人问津的腐烂在一个荒芜的角落,被人当作得了恶疫死去的一句尸体,一把无明业火,烧尽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他有些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正痛苦间,又见到海追一脸不满的走了进来,看着云澈有些不堪的样子,抿了抿嘴,嘴边挤出几句话:“臭小子,不管你真正的人品如何,我总是要相信爹爹的判断,爹爹让我带你去谷中疗养,赶紧随我走吧,若是耽误了时辰,谷边就要升起毒瘴,就须得等到七天以后才能进去了。”
云澈皱了皱眉头,不耐烦道:“反正都是要死,疗不疗养的,有什么所谓,你爹爹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们未花谷应该也是个好去处,我如此这般,去了恐怕也是浪费地方,还不如就在这里美美的睡上几觉,等死了去那边,不至于是个困死鬼,哈哈……”话毕,云澈一下瘫坐在藤椅上,灰暗的脸对着地面,不知在思索什么。
海追重重的跺了跺脚,喝道:“真没出息,才听了我爹爹的一半话就颓丧成这般,先前见你口出狂言的样子,还以为怎么都是个敢作敢当的人,不曾想,也是个贪生怕死,畏首畏尾的人!”
此时云澈哪里还有心情去听这些讥讽之言,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海追看着他这般行尸走肉的样子,轻声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小子,真是不动脑子!之前伶牙俐齿,原是个纸老虎!你用心想想,若真的你已没有多少时日,我爹爹又何必将龙王顶的副作用告诉你,让你徒增这许多烦恼?何不让你好好的享受最后的时日,最后再想些办法让你走的更舒服些?”
云澈闻言,脸色突然由白转红,眼神也变得迥然有神起来,猛地一下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双手扣住海追的肩膀,说道:“你….你这丫头,不是骗我的吧?不是看我没多少时日了,便寻我开心的吧?”
海追看着他按捺不住激动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喝道:“你这厮!弄疼我啦!”云澈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把双手放开,不好意思的向后挪了几步。
海追揉了揉肩膀,旋即说道:“小子…云澈,我告诉你,爹爹是个顶天立地的人,我也不会拿你的生命来开玩笑,方才是因为五爷爷在那里捣乱,爹爹一时心烦,便没有告诉你所有的事。”
他期待的看着海追,急切的想要听到他的生命究竟还剩下多少的时日,只是这个丫头却故作神秘起来,突然坏笑着说道:“想知道下面的事情,就得和我约法三章!”
不曾想这丫头偏偏在这关键一节上吊着云澈的胃口,云澈一拍手,着急应道:“随你随你,莫说三章,一百章,一千章,一万章都听你的!”
海追背过身去,哼了一声,说道:“呸,小子骗人,连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就随便应承,还能指望你真的履行若言?”
听了这话,一下心中又着急起来,喝到:“你这怪丫头,不应你不是,应了你还是有这许多说辞!你到底想不想告诉我!”
海追突然一转身,指着云澈的嘴说道:“哦,你看看,第一件事就没做到!你若是再出言不逊,我就再也不也告诉你,而且我还会让爹爹也对你守口如瓶……啊不对,这样没意思,应该每天对你说一个字,让你好好体会下这种痛苦中等待的感觉!”
云澈瞬间就颓了下去,他着实被这龙王顶的秘密折磨的不浅,若是真如同海追所说的,每天告诉一个字,恐怕等不及龙王顶的毒性发作,就要被这中痛苦给活生生的憋死了。
“得,得,我服了你了姑奶奶,你说罢,我就听听你说的是哪三章。”
海追会心一笑,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得意洋洋的说道“第一件事呢,想必你也已经猜出来了,就是从今以后,绝不能再说那些骂人的难听话,看你生的白白净净的,没想到满嘴都是市井之言。”
云澈嘁了一声,答道:“小爷我就是在市井中长大的,你不让我说市井之言,那我只能永远不说话了。”
她似乎对这个回答早就有准备,嘿嘿一笑道;“这不碍事,爹爹方才还说呢,让我教你识字读书,从今天起,你就得老老实实的给我读圣贤,知礼仪,知否?”
他在一旁怪模怪样的学着海追的样子,默默道:“读圣贤,知礼仪,嘁!”
海追继续说道:“第二件事,你初来乍到,对未花谷中的规矩知之甚少,以后不许乱跑,不许乱说,凡事都要听我的安排,若是你自作主张,犯了我们的禁忌,哪怕是爹爹也救不了你!”
“还有第三件事,也是最难的一件事。”
云澈心下想到,这丫头惯会做些古灵精怪的事,我现在应承了,后面恐怕也难做到。念及此节,便有了不少戏谑应付之意。
只听得海追淡淡的说道:“活下去。”
云澈正兀自在那里嬉皮笑脸,却听见这句话,浑身突然一震,缓缓的望向海追,眼前这个女孩已没有了先前的戏谑,只是真挚的看着云澈。他依旧有些不相信,一个相识不过一日的女孩子,竟然会对自己这样落魄的孤儿说出这样的话,云澈眼神有些闪烁的看着海追的眼睛,似乎想从中读出哪怕一丝谎言的味道,可那里,只有热烈的年少,和纯洁的真诚。
起风了,发梢的铜铃轻轻摇曳,一袭翠绿色的罗衫随着清风曼妙的起舞,屋外落霞孤鹜,夕阳余韵,云澈一时间竟忘了回答。
突然一阵悠长的钟声传来,云澈从没有听过这样沁人心脾的回响,陪随着屋外雁鸣,尽管是秋后时节,他似乎感觉到平原上的荒草顶开了重压着的石头,鱼群逆着河流高高的跃起,要回到初生的流域,羊羔从母胎中坠落,鸣出了第一声清脆的啼哭。漫漫苍穹之下,他放佛看见了生命在昂扬的向上生长。
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