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伯..你..”荀青坐下后双眼内不可察觉地出现了一丝伤感之色,孙百寿已经很大年纪,人至暮年,本就经不起太大风波,此时孙百寿躺在床上,荀青自然是看得出来了一些。
“如果没记错..你爹应该叫你岩子吧..?”
孙百寿双眼微微眯着,上眼皮不断颤动着,仿佛就快要闭上,发白干燥的嘴唇一闭一合之间传出颤抖的声音。
荀青握着孙百寿冰冷的手,就如同孙子握住爷爷的手一样,这个老人的身影开始渐渐在自己脑中浮现。
往日,荀青经常路过其家门,但也经常只看到孙百寿独自一人孤零零坐在家门口,看到自己时候也会笑着点头,荀青心善,许多次看到孤独可怜的老人心中就常常涌出极多的同情,更何况自己父子二人平时与孙百寿也多有来往。
荀青点了点头,静静听着其颤抖微弱的话语。
闷闷地嗯了一声后,孙百寿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向家中药柜的方向。
“岩子..那边儿..左起三柜二列七排..拿出那小青瓷瓶来..打开.让我服下。.”
片刻过后,荀青手中拿捏着一个红色木塞堵住的青色瓷瓶走至其旁,将木塞拔下后后一阵清爽提神的香气弥漫而来,令人不禁双眼一亮,直直感觉精神十足。
其内淡黄色的液体在烛火下被映出如同黄金一般的亮色,这是孙百寿调配而出的一种可以让人瞬间充满活力,但对身体却有着极大副作用的药物。荀青一手扶着孙百寿瘦弱的后背,一手将青瓷小瓶轻轻拿起,淡黄色的液体顺着瓷瓶注入其口中。
几乎是一刻钟的功夫,如同奇迹一般,孙百寿脸上的死气如同瞬间被驱散一样,那青瓷中如同装着神液,伴随着其两声咳嗽声过后,孙百寿的脸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土黄色恢复一丝红润,但尽管如此,也并不能阻挡孙百寿身体的衰落,甚至随着药效慢慢起作用,自己的身体上开始传来阵阵疼痛。
荀青看到孙百寿其面容的迅速变化心中一惊,满目震惊。
“岩子..”这个名字对于孙百寿来说还略微有些陌生,说出来的感觉也是极为怪异,但看着自己临死前眼前这个唯一陪伴自己的少年,孙百寿甚至有些不忍将其父亲的事情告知,犹豫许久之后还是开了口。
“你爹他啊...”孙百寿虽然开口,但仍旧没有说下去。
原本一脸平静的荀青突然面色一紧,他原本来此时找寻自己父亲,但不想孙百寿卧床不起,因此坐下来只是想陪伴一会这个可怜老人,没想到孙百寿此时突然说出自己父亲,这不由得让自己之前心底那种不安的感觉再一次涌现出来,那种惶恐的感觉再次涌现,随即荀青开口问道“怎..怎么。”似乎有些慌张。
只见孙百寿双眼狠狠一闭,仿佛有泪水挤出一样,满脸苦涩,荀青心中再次一沉。
“你爹为了救一人,五个月前前往山中采药..”
只感觉心脏处传来一阵疼痛,荀青双眼中的瞳孔在其话音落下后猛然一收缩。
荀青瞬间明白了一切,跟随父亲采药十余年,这个时候还没回来已经说明了一切,不是因为五个月未归来,而是五个月中包含着冷冬!岳国北部的冷冬!
“孩子..”看见荀青的起身要走,孙百寿用力将自己的身体撑了起来,剧烈咳嗽一声过后头上的布巾掉了下来。
荀青转身一顿,双唇紧闭,拳头攥地更紧。
“孩子..先坐下..听我一言。”孙百寿再次躺了下去喘着粗气,似乎刚刚那突然的一起耗费了自己极多力气。
荀青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在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或许会在村中找着,或许会回到自己家中静静,更或许会走入山林找父亲,但看到眼前大限将至的孙百寿,念及往日,荀青再次坐下。
“我大限就要来了..看在我与你父亲多年情谊份上,听我把话说完..这样我也死而无憾。”
荀青点了点头,他心中还是十分尊敬孙百寿,不论是其与自己父亲的交情,或是在村中的名望声誉,这都是一个值得自己尊敬的老人。
“你父亲是我害死的..”此时的孙百寿却是没有之前的神秘感,或是人之将死,其言也真,孙百寿此时只想将一些事实来告诉荀青。
荀青只觉后背发凉,整个人瘆得慌,仿佛世界末日即将到来一样。
房间内的沉默持续了许久,如同深夜一般寂静。
“孙伯别这么说,爹并非你害死,我久伴爹身旁深知其为人,自古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孙百寿一怔,心中五味杂陈,什么样的心情都有。
荀青叹了口气,眼中似有泪雾蒙上,抬头看了那微弱的烛火,将自己悲痛的心情平稳下来一些。
随即看向如同枯木一般的孙百寿,荀青心中更加不是滋味,因为他知晓,眼前这个老人,是自己家中最大的恩人,无论是其母在逝世前孙百寿送来的一包药草,还是在其家潦倒后孙百寿送来的一些碎银,都被荀青一一记在心中,雪中送炭之恩荀青永远不会忘怀,只是此时不用过多猜测自己父亲定是命陨山中,但事情一码归一码,荀青分的清楚,对于恩人,若是此时再不报恩,怕是没有机会,于是荀青在沉默片刻后,起身缓缓跪了下来!
孙百寿大惊,双眼中多出一丝酸苦之意,其实他自己,一直都算得上一个可怜人。
“千百次锦上添花,亦不抵一次雪中送炭..”荀青缓缓闭上了双眼,仿有一滴泪水滑下。
“荀家危难之际有幸得你恩情,我铭记在心却此时无以为报,唯有一跪以示歉谢之意..”
孙百寿没有想到,眼前这少年,在得知自己父亲命数已尽的时候仍能想到自己举手之劳的恩情。
“孩子..快起来!”
在自己将死的这一刻,感受到了最后一丝属于自己的温暖,窗外的风铃随风作响,昏暗的屋内仅有三支烛台亮着,火苗越来越弱,但孙百寿的话还未说完,缓缓闭上眼睛,似有一滴老泪落下,双唇浮动,将自己要说的话缓缓道出。
荀青起身坐在其旁,静静听着。
“你有这样一位父亲..是福气。”
荀青点了点头,自己的父亲虽然平日里脸上总是冷冰冰,不善言表,但其明白父亲内心深处的痛苦,往日父亲对自己点点滴滴的好仿佛在脑海中浮现出来,譬如荀水在其熟睡之时为其盖上踢开的被子,总是将一些好的东西留给荀青,这样的细节往往会被人忽视,但不包括荀青,本就是心思缜密之人,此时太多的点点滴滴仿佛汇聚成浪花在荀青心中翻涌。
孙百寿双眼微闭,老泪滑出了一滴,他从未向任何人,包括荀水透漏过自己心中的苦水,甚至他并不打算在有生之年对任何之人提及,但他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他竟然说了出来,其话语中含着一生的困苦及孤独。
“我并非清马村原住户,而是从一个叫边阳的地方迁徙而来..”孙百寿的双眼仍旧闭着,似乎一睁开就会看到某种可怕的画面。
“七岁那年,村中闹了瘟疫,先是牲畜大批死去..又是村民一个个离去..我爹..我娘..叔伯,所有的家人..都先后在那场恐怖的瘟疫中离我而去..”
荀青一怔,他知晓解瘟疫的可怕,静静听着其言语,这定是孙百寿最后一次对自己说话,细心听了下去。
“那时候年幼,并不知道瘟疫的可怕,只知道我在爹身上趴着玩闹,以为爹会醒来和我去城中买一串糖人,直到娘也倒下,几个村民怕瘟疫扩散,把我爹娘拉出去火葬了..我只记得我当时就愣在那里..”
荀青双目瞠大,静静听着其悲惨的过去,眼中同情之色俞浓。
“那年村中,十个人死了能有七个..然而最后我也染上瘟疫..三日未进食,也无人问候我,只感觉身子被掏空,饥饿最终让我倒下,当我醒来时,是在一辆马车上。”
孙百寿缓缓睁开双眼,嘴角微微向上浮动。
“那是我师父,是个郎中,他路过村中时救了我..”
“自那以后,我便与草药,医术打上了交道,那时的我只想让世上不再有人受病痛之苦。”
“于是我早年开了药铺,为人治病,甚至四处游走,帮助医治那些饱受病痛折磨却无钱支付之人..”
荀青点了点头,认真看着孙百寿红**色渐渐淡下面庞,心中对其的敬佩更多。
“后来城里药铺多了,来我这里看病的人越来越少,我也就搬到这清马村里来,这一来便有着半辈子了..而那边阳,我是再也不敢回去。”
“唉..离边阳远了,我那儿子也不常来看我,忙着做自己的生意,没想到在临终之际,我竟对你说出这些话来。”
“孩子..比起我来,你可是要好太多了..起码在记事懂事之年,你仍有亲人陪伴。”
孙百寿实则是在开导荀青,而荀青也都明白。
“我一生与药相交,医人无数,但早已明白,万药只可医病痛,不可疗心伤,而心中之痛医治的唯一良方便是时间。”孙百寿意味深长看着荀青。
“亲人在世,只是为你遮风避雨,总有离开的一日,生存往往需要人学会勇敢..孩子,你爹离你而去,或远或近只是时间问题,这一日总会来到,只不过对你而言有些过早..孩子…哎”
荀青看着孙百寿面色越来越差,心中多出伤感之意。
“老伯..你说。”
孙百寿此时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在死亡的边缘
徘徊,双眼中看到的荀青仿佛分裂成了三四人,只感觉自己身子仿佛在向上漂着。
那青瓷瓶内药的副作用开始慢慢生效,自己的脸上红**色全无,甚至比之前更为沧桑枯老。
“当年..我给你爹指了条路..现在..我想给你..”
孙百寿只感觉自己身子越来越轻。
“指一条路..我这经营小半辈子的药铺..交给你来..”
“桌上有我写的一纸文书..我儿来时你拿给他看,绝不会有差错..这半世的孙氏药堂..交给你了。”
荀青一惊,顺着孙百寿手指的方向看去,桌上正如其所说,有一封孙百寿早已写好的书信,但荀青并非贪图便宜之人,正要推脱之时自己的手被孙百寿紧紧握住。
“孩子..收下..这是我心甘情愿托付于你..我对不住你爹..你只得收下,好让我在黄泉路上...”
孙百寿双眼一睁一闭,但一双手仍旧死死抓住荀青的手臂。
“走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