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不知不觉之中悄然流逝,两个月过去了。
岳国北境迎来了一年中最为难熬的漫长冬季,从每年的十一月份开始到来年的四月份,北境的冬季将持续整整五个月的时间,而此时这场漫天的大雪便是凛冬来临的先兆。
尽管刚刚入冬,飘落而下的雪也如同棉絮一般,密密麻麻,大雪自昨夜降下,仅仅一夜之间的整个清马村便一片白茫,雪已经积到可以没到人的脚踝处,却依然在下着,丝毫没有变小的势头。
村民们在飞雪之中低头疾行,各自裹紧自己身上的棉衣去抵御那如刀一般的寒风,只想尽快回到自己家中取暖,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大多数村民都在家中与家人围着火炉闲聊,雪地中也只有着数道车马的轮印以及少数行人的脚印。而在村中一处较大的庭院门前,一名身穿土黄色色棉衣,背略弯驼的老者拄着拐杖向村口方向远眺而去,满目萧然与复杂。
老者正是孙百寿,在其两月前送别荀水后,每日都要在门前望着村口的方向,就像是盼望儿子归来的父亲一样,随着时间缓缓流逝,孙百寿神色也越来越复杂,心也在一天天往下沉着,因为几乎岳国北部的人都知道,一旦降雪,大雪封山之后,山林便成为了禁地,没有出来的人就会永远被留在山林之中,而此时岳国北部降下第一场雪,虽说不是一年中最大的一场,但也绝不能说小,按照这样顶多小半个月,通往山间所有的路便会被积雪覆盖住,要出来几乎不可能,若是在过个七天十日,荀水还没回来的话,那么必定是永远留在山林之中了。
而此时离清马村约有百里地的一座济河小城,荀青正在城内的一处茶楼中听着教书先生授道,教书先生一手捧着经书,一手拿着戒尺,走在过道中摇着头吟诵经文,偶尔会用戒尺敲打一下那些犯困瞌睡的弟子,荀青自父亲离开后的第二天,便在大伯儿子的带领下来到了这里,每当先生授课时,荀青丝毫不敢走神,也不愿走神,读书考取功名是自己一大梦想,以往的自己连读书都求之不得,如今更是加倍珍惜这时光。
“哎..你们两说说,先生讲的那些有个什么鸟用,什么为官之道,什么纲常伦理,听都听不懂,还不如回村了,拿着爹妈给的钱在这受着罪。”先生教完课后,荀青赵泽王鸣三人行走在积着雪的济河城街道上,赵泽抱怨道。
荀青与王鸣皆是笑而不语,赵泽的脾气似乎永远都是那般冲。
雪如棉絮一般轻轻落下,济河城内一些酒馆外挂的灯笼依然亮着,洁白的雪地中映着其红色的光芒,一些卖着热食的小贩在为数不多的行人中叫卖着,偶尔一阵风吹过干枯的树枝上便有积雪落下,结成冰的济河仿似银河从城中穿过,晶莹剔透,煞是美丽,三人回到了城中一处偏远的房屋内开始生火取暖,吃了些菜食以后,荀青走至院落中,看着清马村的方向,眼中有一丝深邃之色。之前自己来过济河城,却也是每次归家之时逗留不到一日的时间,此次在城中待了两个月,倒是有些想念清马村了。
“也不知道爹此时在干什么...”荀青伸出手,一片片雪花落在其上瞬间被手的温暖融化,得知了日后自己不与父亲再入山林采药,而是像幼儿时自家有着一块耕种的土地,自己也得以走上读书考取功名的梦想之路,荀青心中只感觉到安稳,嘴角微微上扬,然而他此时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不在村中,更不知道父亲此时生死未卜!
村内,孙百寿坐在门口内的一个小蓬下,一杯杯冒着热气的草药茶喝下,看似观赏雪景,目光却一直凝视往村口方向,来来往往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村民匆匆忙忙在雪中走过,哈出的白气在瞬间凝为小冰晶。
突然间,其屋内传来一声痛苦的嘶吼!孙百寿握着茶杯的手猛然颤抖了一下,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赶忙拄着拐杖驼着背向屋中走去。
只见那周平躺在木塌的棉被之中,整个身子开始了比以往更为剧烈的抽搐,仿佛看到了什么一样,眼中极为惶恐,最为可怖的是周平口中不断有黑色的淤血喷涌而出!极为诡异!
“水..水..!”这一次极为怪异,周平没有像往常一样只知道说‘苍茫峰有宝物‘
一口腐臭的淤血喷涌而出,周平漱口后喝下一口水,擦了擦嘴角,眼中的涣散痴颠渐渐褪去,恢复清明,此时的他就如同正常人一样。
“孙..孙头?”
床上的周平满脸诧异,似乎来到清马村中的这几个月自己沦为街边乞丐的事情浑然不知一样!
孙百寿在其旁坐了下来,而他此刻,却是一脸平静!!!
“孙头?...你..救了我?”周平看着一地黑色发臭的淤血。
孙百寿双目之中的神色极为诡异,将桌子上一些白色的冰晶一般的粉末收拾到了一个罐子内。
“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这样!?”
周平双眼之内的复杂,竟然与孙百寿一模一样!
“你我皆知..这由不得你我。”
此时的孙百寿,与往日那个和蔼的老人完全不一样!整个人身上竟多了一神秘!
话毕周平从木塌上下来。
”即便如此,也不能再将外人拖下水!造孽啊!“
这二人的对话极为诡异,其内的隐情怕是无一人理解!!!
三个月过后..
一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被炸裂的红色炮仗散落了一地,大雪已经停止,还有一大部分未来得及融化的冰雪被村民扫成一堆堆,一部分被孩童堆成了雪人,家家户户门前贴上了红底黑字的对联,孩童穿梭街道之中,春节来临了。
然而荀水,却仍旧没有回来。
孙百寿坐在村口,拐杖放在一旁,凌乱的白发遮住些许沧桑的面部,其双眼凹陷地更深,依旧望着通往大雪山的方向,孙百寿虽然已经八十七的高龄,但在清马村中与荀水来往却是最长,从某个意义上,孙百寿将其视为知己好友,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又是自己暮年不孤独的寄托,就如同自己儿子一样,本就是个孤独的老人,老伴早早离去,儿子又远在边阳数年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又匆匆离开,因此孙百寿的心也如同一个被空气充满的麻袋,空荡。今日是大年初一,喜庆的气氛丝毫不能影响其情绪,孙百寿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突然间..
仿佛感觉到视线越来越模糊,整个身子轻盈盈,孙百寿的身子重重倒了下去!不远处的村民一惊连忙奔去,将其抬至家中。
黄昏之时,一架拉着三人的马车驶进了清马村,其上正是荀青及二位发小,外加一个车夫。
在济河城度过了五个月的漫长冬季,教书先生将第一卷经书已经教授完,三人快马加鞭回到村中,欣喜地向各自家中奔去。
独自走在村中的小道上,感受着一年一度最为热闹的春节,大雪停后气温渐渐回升,荀青心情极为畅快,这可谓是他在母亲离世后最为开心的一天,对于生长在这样家境中的孩子,荀青不奢求大富贵,而是和其父亲一样,图的一个安稳的生活。
然而当其路过孙百寿家中时,看到其门上竟然没有贴对联荀青心生好奇,这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因为孙百寿家中仅其一人,每年其对联都是自己父亲去贴,虽然惊讶但由于过年热闹的气氛影响也没有多想,一路上友善地对着来往的村民拜年,一炷香时间过后来到了自家门口,荀青原本略微平静的脸上面色骤然一变,右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自己家门上竟然也无对联!
荀青是个很在意细节的人,如同其父亲一样,心底渐渐萌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推开门后荀青走了进去,双眼中的瞳孔再次收缩,院落中的画面,竟然和自己走前一模一样!就连斧头放置的地方,挂在木桩上的马鞍都未曾动过一下,未清扫的积雪已经有些硬了,而其上竟然连一个脚印都没有!荀青心底处不祥的预感立马涌现了上来,心中得出一个答案,自己的父亲,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回到房间中,果然如自己所料,屋内的窗户被风吹开,就连自己走前放置在父亲床头的一个包袱都没有动!荀青脸色越来越阴沉,仿佛都可以挤出水来,将行囊扔至床上,荀青头也不回便向门外奔去,他要去的,正是那同样没有贴上对联的孙百寿家!
此时孙百寿家中...
面色死灰的孙百寿静静躺在床上,稀疏的白发如同蚕丝一般,其呼吸微弱到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的程度,头上覆盖着折叠起来的湿布,一时间只感觉自己手脚冰冷,整个身体渐渐失去知觉。
而屋内的三个烛台,闪着微弱的火光,如同孙百寿一样,快要灯枯油尽。
周平坐在孙百寿其旁,按道理来讲,这孙百寿与自己可谓是老相识,但周平的眼中,反而没有一丝的难过,而是极为恐惧复杂!
夜幕降临,天空繁星点点,烟花在一片孩童的欢笑之中冲空炸裂,同往年一样,一派祥和乐景。
荀青面目如铁一般冰冷,走进孙百寿的屋内。
荀青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如同霜雪一般冰冷,烛台上的灯火照亮其半张棱角分明的脸,双唇紧闭,一缕头发在其右眼处垂下。
“我爹有没有来过这里?”
周平看到一惊,认出了荀青,孙百寿头微微侧了过来,发白的嘴上仿佛没有一点水分,双眼中的瞳孔有一丝涣散之意,脸上一片死灰,看上去就如同一颗历经多年风雨倒下的枯木一样,甚为沧桑。
房屋内的烛火被偶尔吹进来的风中摇曳着,眼看快要熄灭却又再次燃起,房间内极静,只能听到屋外传来的风铃声。
周平叹了口气,荀水没有归来自己也极为担忧,正要开口时,却发现自己的一只胳膊被孙百寿枯老的手握住,周平侧头看了过去,孙百寿面色凝重地看着自己,双眼内似乎有一丝明亮,点了点头,他懂孙百寿的意思,起身向门外走去,闭上门前别有深意看了荀青一眼。
荀青没有过多理会周平,而是坐在了孙百寿旁的一张圆木凳上,此时他来到这里只是想打探了一下自己父亲,并没有料到孙百寿重病不起,要说平日里孙百寿对自己父子二人极为友善,也曾在自家危难之际出手相助,因此在荀青心中对孙百寿极为尊敬,就如同自己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