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金生水,今年二十岁。
这个名字,对于大多数初见我的人来说,往往都会觉得奇怪而熟悉。不错,我名字正是来自于《周易》中“木生水、水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其中的一句。
之所以会取这样一个古怪的名字,还得说到那个与我最亲近令我牵挂的人,我的外公。
外公是一个乡下人,常年与农活打交道,虽然外公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他还有一个另外的身份,那便是他们村周围方圆百里唯一一个读过初中的乡村教师,我小学一到六年级的班主任,就是外公。在我的记忆里,外公一直很整洁,与其他乡里人不同的是,就算做完农活,他的身上也很少沾染一些灰尘或者泥点子,倒不是外公有什么特殊的本事,而是因为外公在做完农活后会把自己收拾的干净一些,然后才会回家。
而金生水这个名字,便是我的外公帮我取得,按照外公的说法,我命里缺水,而本姓又是金,所以外公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引用了《周易》中五行之说的金生水做了我的名字。
或许有人觉得奇怪,外公作为一个乡村教师,为什么还会相信风水命理这些东西?
说到这,就不得不说说外公除了农民和乡村教师之外的另一个身份,那便是方圆百里有名的风水先生。
虽然说人民教师和风水先生两个身份重合会让人觉得冲突,但在外公身上,却没有丝毫的矛盾,四里八乡的人听到外公的名字,无一不洋溢着敬佩的笑容,然后竖起大拇指,而且很多人点名要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外公的班上。
外公是风水先生这件事,其实我刚记事的时候就知道了,倒不是我早慧,而是因为我从记事起便住在外公家中,外婆在那个时候经常会讲一些故事吓唬我,好让我睡觉。而这些故事的主人公,往往都有外公的身影。
在农村,用故事吓唬小孩是常有的事,而外婆的故事,里面的主角却是外公,这让故事的真实性和代入感强盛了几分,往往吓得我马上进入了被窝,不久便会睡着。
虽然年月久远,但我记事起听到的第一个故事,却依然让我记忆犹新。
我依稀的记得,我当时只有四岁,外婆讲那个故事的时候,是一个仲夏的傍晚,太阳已经下山,蛙声渐渐的变得越来越大。
那时候我们刚好吃完晚饭,我和舅舅躺在一张竹床上,乘着凉。
以前不像现在,在农村想要抵抗前半夜的高温,只能摆张竹床在外面,借着若有若无的微风,带走些许那早已燥热的体温。
这种微风,经常在我现在的梦中出现,凉爽的同时,带着丝丝枣花的淡香味。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香味,是因为外婆家门口种了两棵枣树,而我们的竹床,正是放在这两棵枣树的下风口,每当起风的时候,周围的空气便弥漫着枣花的味道。
我和舅舅的年龄相差不大,舅舅比我大五岁,那个时候也就是八九岁的样子,正是活泼的年纪,我虽然年幼,但却喜欢和他一起玩耍疯闹,所以这时候在竹床上也没闲着。
“阿水,我们来玩你拍一,我拍一。”舅舅在竹床上打了一个滚,笑道。
“啥是你拍……我拍啊?”我瞪着两只大眼睛,奶声奶气的问舅舅道。
“就是你拍一我拍一啊。”舅舅伸出手比划着,有些着急,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我挠了挠脑袋,跟着舅舅比划了一阵,不曾想,竟然还比划会了,这下,舅舅可高兴坏了,我们两个大手加小手的拍在了一起。
“你拍一,我拍一,大家一起做游戏……”
舅舅高兴的唱着,两只手迅速而熟练,而我确显得笨拙而缓慢,有好几次还弄错了,虽然如此,但依然挡不住从我和舅舅嘴中发出的笑声。
渐渐的,星星布满了天空,月牙也悄悄爬上了枝头,我们的笑声却依然没有停止。
“玩啥呢,这么高兴?”
正当我们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外婆从家里出来了,她人还没有走过来,一阵烟火味便飘了过来。
“家婆,我们在玩你拍……我拍……”我奶声奶气的说道。
“是你拍一我拍一,你这个哈子(傻子)。”舅舅一副小大人样的纠正道。
“好了好了,文杰,阿水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你跟他较什么真。都这么晚了,你们两个也该睡觉了。”外婆走到竹床边,坐了下来,有些溺爱的用蒲扇拍了拍舅舅的脑袋。
“不嘛不嘛,我们还要玩。”舅舅似乎还没玩够,跟外婆撒娇道。
“我也要……玩。”我跟在舅舅屁股后面说道。
“要玩明天再玩,再不睡的话,刘阿婆就要出来吃不睡觉的小孩了。”外婆摇着蒲扇,压低了声音说道。
当外婆说到这个刘阿婆的时候,刚才还跟外婆撒娇的舅舅,却是露出了一丝害怕的神色,然后乖乖的躺在了竹床上,紧紧的靠着外婆。
我看到舅舅害怕的样子,也有些害怕起来,可小孩的好奇心是最强的,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心,开始奶声奶气的问了起来。
“家婆,那个……那个刘阿婆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她呀?”
我蒲扇着大眼睛,既恐惧,又期待。
外婆听到我的问题,却是神秘的一笑,那是大人跟小孩讲那些可怕的故事才会有的表情。
“刘阿婆啊,是一个老婆婆,以前就住在我们村口的那幢老屋里面。”
“就是那幢有院子的老屋?”
听到这,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幢房子,这幢房子有院子,院子是用青色的石头堆砌成的,那个房子很破,也很旧,院子里面到处都是杂草,似乎已经荒了很久。
想到这里,我缩了缩脖子。
“对,就是那幢老屋。”
“哦,可是老婆婆我也见过,东边的张婆婆对小孩都很好啊。”我眨了眨眼睛,奇怪道。
“呵呵,张婆婆对你们自然是好,可这个刘阿婆,她可不是人。”外婆小声道。
“不是人,那是啥?”我好奇道。
在我的小脑袋里面,除了人这个概念,实在找不出其他的东西形容这个刘阿婆。
外婆只是楞了楞,似乎有些迟疑,最后外婆并没有解释,而是接着说了起来。
“刘阿婆是一个小脚老婆婆,只有一只眼睛,以前就住在那幢老屋里面,听人说,刘阿婆过去是地主婆,家里有钱,经常穿着一些挂着银饰的黑色衣服,而且喜欢抹腮红,每次出门,都要扑上一层腮红才出来。”
讲到这,我眼前的黑暗里,仿佛便浮现出了一个穿着一身黑,抹着腮红的小脚老太太,一只浑浊的独眼,眨巴眨巴的看着我。
我蜷缩了一下身子,有些毛骨悚然,不敢再看那虚无的黑暗,紧紧的靠着外婆,继续听她讲了起来。
“斗地主分田地的时候,那个刘阿婆被抄了家,家里的家产田地分给了村里的穷苦人。抄家的时候,刘阿婆死活不肯让村里的民兵进去,村里的民兵哪里是吃素的,再加上这个地主婆平日欺凌乡里,那时候自然没人怜悯她,一个年青的民兵下了死手,一枪把刘阿婆给打死在了院里。因为是地主婆,再加上她无儿无女,打死了便打死了,民兵们也没在意,只是找了一个草席,把刘阿婆草草的埋了。”
外婆说到这的时候,便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故事已经结束了,在我当时的认知里,一个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堆土包,时间一长的话,还会生长些许杂草。
不过,就当我这么以为的时候,外婆再次发出了声音,而这一次,外婆的声音比之前更低了。
“可是,就在全村都以为刘阿婆就这么死了的时候,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奇怪的事情?啥奇怪…..的事情?”我的好奇心再次战胜了恐惧,外婆说到这里,我打断了外婆的话。
听到我插了一句,外婆只是一笑,有些溺爱的抚摸了一下我的脑袋。
“虎小子,想不到你胆子挺大的,你瞧瞧,你这个不争气的舅舅早吓得睡着了。”
听到外婆说我胆子大,我有些开心,随后,我不由扭头看了一下舅舅,才发现舅舅已经睡下了,呼吸声均匀而平稳。
“嘿嘿。”
我傻笑了一声,这个小插曲,到是扫光了之前留存在我心中的恐惧,不由得更加期待起来这个奇怪的事情是什么。
看到我这个样子,外婆自然知道我在期待着什么,于是外婆摇着蒲扇,继续讲了起来。
“这个奇怪的事情,是这样的。在刘阿婆死后第二天,一群老鸦子开始出现在我们村里,这群老鸦子,足足有上百只。而且你猜怎么着,这群突然出现的老鸦子,竟然都聚集在那幢老宅的屋顶上,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那种哇哇的叫声整个村子都听的见。一开始当时的村里人也没在意,因为刘阿婆刚死,招些老鸦子倒也正常,上百只虽然多了点,但也都没往心里去,大家都想着等老鸦子吸完刘阿婆的死气便会离去,毕竟,谁都不想沾老鸦子的晦气。可所有人都没想到,这群老鸦子在屋顶上一待就是好几天,就是不肯走,而且叫声也越来越惨烈。那声音,鬼哭狼嚎似得,村里的人也开始人心惶惶,而且私下里都在传刘阿婆变成了厉鬼回来索命来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外婆声音压得格外低,不知是我运气好还是太倒霉,就在外婆说完刘阿婆变成厉鬼的时候,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声“哇哇”的叫声,由远及近,那一刻,一股寒气顿时从我心底冒出,刚才消失无影的恐惧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之前还感觉到有些热气的微风,仿佛温度下降了好几度。
我抬头看了看,一道黑影划过月亮的边沿,向远处去了,而那种哇哇的声音也慢慢小了起来,直至消失。
我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一只过路的老鸦子,差点把我吓了个半死。
这老鸦子,是我们那里的话,其实就是乌鸦,而乌鸦,往往是死亡的代名词,只要一群乌鸦盘旋在谁家上方,那这家人必会死人,所以乡里人对于乌鸦,一般躲都躲不及。
“最后,在村里人一致讨论下,决定组织一队民兵拿枪去驱赶那些老鸦子。那一天,不知是巧的还是怎的,正是刘阿婆的头七。那些民兵出发的时候,是正中午,村里人也都纷纷围过去看。民兵们一开始尝试着放了几枪,老鸦子被惊得到处奔逃,最后全部落到了那幢老宅屋后的一棵树上。民兵们继续开枪驱赶,那些老鸦子就继续往后退,但每一次都只退个几十米,稍不注意,那群老鸦子又会重新往回飞。那些民兵后来实在没办法,就用了笨办法,直接开枪杀起那些老鸦子来。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只有上百只老鸦子,这些民兵竟然足足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才把那些老鸦子杀完。那些民兵回到村里的时候,一个个累的够呛。本来大家都以为问题解决了,可没成想,民兵们到点名的时候,才发现队伍里少了一个人,这个人,正是把刘阿婆打杀的那个年轻民兵。这一下,可把大家吓坏了,情急之下,民兵们急忙又开始往回找。你猜怎么着,这一找,最后竟然还真给找到了,不过,那些民兵却只找到了一具骸骨,骸骨上残存的衣物,明显就是那个民兵。”
听到这,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当时因为年纪太小无法想象当时的场景,但只听外婆这么说,就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一定是刘阿婆回来报仇,而且吃光了仇人的血肉,我单纯的小脑袋想到这一点,顿时就觉得毛骨悚然,一阵彻骨的寒意弥漫我的全身,这一刻,我根本说不出来那种恐惧究竟来自于哪里,就是格外的害怕。最后,我终于还是抵挡不住这种恐惧,如鸵鸟一般的将头埋在外婆的怀里,眼睛一闭,借着外婆温暖的怀抱,困意渐渐席卷了我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