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的人套路不一样。大狗子和二狗子高中毕业之后没有再去高等学府进修,从学刮腻子、钣金喷漆、换轮胎开始,迅速进入了修车领域,打虎亲兄弟,兄弟两个一齐上阵,在修车这一行混熟了之后,就自立门户开了一间汽车修理厂,挣了些散碎银两。大哥负责把着方向,小弟负责具体执行,把修理厂换脸成了汽修公司,格调提高了之后业务也升级了,原来大大小小车辆都修,现在只修中高档好车,整来整去在泰安当地还整出了名堂,整出了名气。现在他们面临的问题是,汽修这一块已经成熟了,下一步,他们要卖车,要代理一到两个汽车品牌。而这一块来说,有一些营销推广上的比较需要文化含量的东西要做,活动/策划/创意/广告/平面表现。原本他们直接可以拿厂商的现成东西来用,但他们目光远大,想独树一帜、自成一体,所以从开始,他们就要在品牌宣传这一块做自己的特色。所以他们商量之后,决定来找有着留学经验的阿郎。阿郎是从小一起的发小,是知根知底的街坊,是学有所成的人才。大狗子和二狗子的事业要往上走,需要这个合适的人选。
不管是在商言商,还是礼仪问候,他们都该来。两瓶“老泰安”,是浓得化不开的交情。
太阳渐渐向西。聊了现在各自的状况,聊了曾经共度的时光,聊了各自高远的理想,聊到了最后的合作的意愿。大狗子说,现在除了汽修之外,想代理两到三个汽车品牌,在品牌宣传营销这一块,想找个人来帮忙做,他们觉得阿郎很合适,所以不管阿郎自己有怎样的人生计划,希望他能优先考虑一下这个邀请。
微醺的时候,人们很难有清醒的意识去拒绝一个有意思的邀约。不光阿郎微醺了,朗爸也微醺了。朗爸拍手称好,说你们兄弟在一块干事业是大好的事情,知根知底的,还有看得见的好前途,这比什么到国外拍电影要强太多了,这就是陈朗你眼前最好的机会,你一定要把握住。
阿郎微醺了但是他没喝醉啊;大狗子和二狗子微醺了,他们也没喝醉啊。那些因酒精麻醉而迷乱失神的眼睛后面,是清醒得令人发指的意识。两拨人都在盘算,但显然大狗子和二狗子的情态要更放松一些,因为还是在商言商,这个人不行就换那个人。即便今天成不了,也权算是和许久不见的朗兄弟一次极尽坦诚的交心,出国留学的人,总有些硬本事,拉住这个朗兄弟,将来肯定是没错。
阿郎是心动了。他自己非常清楚回温哥华拍那个小小文艺片的清苦和前路的黯淡,而且在家短短几日,有些关于家乡的根源性的东西把自己在潜移默化之间深深打动。原先意识当中那个偏远/落后/无趣的小城市,竟有了很多可爱之处,虽不比温哥华哪怕感受最差的时候仍保有的华丽气质,但有些深入骨髓的东西有着它恒久发散的迷人光辉。
其实,回来,呆在这里,也许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其实,今天两位高人的登门,也许真是个不错的机会。
我的梦想啊……阿郎心中一阵窃喜,窃喜的同时,又隐隐体验到某种悲伤。电影是情韵高华的艺术种类,是属于当代文人墨客表达自我/展示立场的最宏大且最具影响力的艺术形式,它的多彩/多变/多样,吸引着无数有思想、有态度的年轻人投身其中,太多人终其一生,都在自己的电影生涯中沉浮但迷醉。有一个国外的知名青年演员说,哪怕在片场最差的一天,也比其他职业最好的一天感受要让内心富足。
而且,处在这个行业中上游的人,没有哪一个人不开好车,住好房,过着令其他人分外艳羡的生活。所以进入电影行业,是他的一个美好的愿望。他天资又不差,有什么理由挤不进那金字塔的中上游?所以这样的方向选择又有什么错?
难道就从此为五斗米折腰了嘛?难道要抱着那些冷冰冷的钢铁产品,开始自己原本陌生且并不中意的工作生涯?天哪。阿郎内心很复杂。阿郎说,跟两个兄弟喝这顿酒是这一两年来最开心的事情,两位兄弟前来给了一个非常好的职业方案,自己会认真考虑,尽快给两位一个答复。三个人留了微信号,但欢宴并未到此结束。因太久不见,这话总是说也说不尽,于是郎妈二度下厨,再次炒肉做菜,添了几个新口味,供三位食客品用。郎妈嫌朗爸影响孩子们欢聚氛围,因此酒刚刚过三巡,就把他拉走,随便派了个差事出门去了。
话说这“老泰安”滋味真不错。泰安城已经有了逾千年的古老历史,时光的积累发酵出来令人难舍难弃的芬香,而这酒也应了“老泰安”这名字,香飘满屋,分外醉人。入口之后,香气直钻脾胃,令三人赞口不绝,最好的是,不上头,可以放心放量饮用。因此直至夕阳向晚,三人未醉,兴高而采烈。
日子渐近凛冬,所以秋叶万千,落英缤纷。春夏时节,泰山脚下直至凌晨一两点钟,人流络绎不绝,畅饮/畅游/畅聊之人从未断绝,泰城之内各大特色餐馆也是客流满满。但就这从秋入冬时节,倒分外显得冷清,天地之间一片萧肃。正因了这一片萧肃,暖屋之内就格外引人留恋。所以在泰山脚下一所装点别致的卧室之内,阿郎睡得格外香甜。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是怎么到了床上,怎么脱去外衣,当他醒来的时候,脑袋已是非常清醒,他扭头从窗帘的缝隙中看出去,繁星点点,很清楚,不错的夜晚。
旁边昏黄的台灯安静地亮着,阿郎脑子里的事儿一点没忘。大狗子和二狗子两兄弟登门来访,提供了一份至少看起来非常不错的offer,并在等着他的回复。Tobeornottobe?这是阿郎需要快速决断的问题。因了这一场酒,他明天的状态肯定是不适合马上登机出国,所以可以缓一天好好想想清楚。捋清楚这些事儿,他觉得口渴,头扭到另外一边,装满了温热茶水的保温杯已经放在他触手可及的桌子上了。
家里真好。
时间接近凌晨一点,小区外有零星的老人坚持在这个阳气初升的点赤膊短裤跑步,成为不多可见的风景,街灯黯淡,向远望去城市的星火已只剩下星星点点。有一款很不错的车,广告词这样说道——最好的答案,不在熟悉的路上。所以在这个肃穆的夜,阿郎蹑手蹑脚推开房门,拉出来自己的老古董自行车,双脚有力地踩在脚蹬上,开启了向不熟悉的前方行进的航程。
泰城的城西,高铁新区,阿郎真的不熟悉。那些拔地而起的幢幢建筑,那些翻新多时的宽敞道路,让他对这个城区仅有的清晰记忆变得无比混淆。他仿佛是在一个全新的城市里行进,除了个别记忆深刻的街名之外,其他全是新的影像,就如导演詹姆斯?卡梅隆在电影《阿凡达》里构建的那个神奇梦幻的潘多拉星球一样,新的/更新的/全新的画面不断撞进他的眼眸,让他吃惊于自己对这片故土的无知和误读。
时值凌晨两点,此时的天空,就如原生态的宇宙一般,那种透彻心扉的湛蓝色,帮他把眼前的一切都看得分外清晰。哪怕是有着白天照耀的日光,也无法达到他与眼前这片神奇如此直观无碍的交流。这时的他行至一处雾霭朦胧的所在,他不知道这是哪里。
雾霭,来自一条蜿蜒看不到尽头的宽宽的河流,如果没有判断错误,这应该是那条泮河,那条从爷爷的记忆中流淌出来的故乡的泮河。爷爷的泮河,是丰茂的水草,是行船的清波,是跳跃的鱼虾,是定情的婀娜。大美无言,他只能用这样有限的词汇去还原爷爷当年回忆这条泮河时,那眼中的深情。而此时的这条泮河,桥略拱而平坦,可供六车相向而行,也许白天车流涌动,但此时,恰好是观景的舞台,就着蓝绿相间的暧昧灯光,手扶桥柱向右转睛,只见泮河之上还有随风轻摇的游船,游船两侧的河堤之上,有零星遛狗之人,河堤三五米即有灯光,不强烈,不刺眼,而是如柔软的碧霞一般,轻轻装点你的眼眶。河流蜿蜒至错综坐落的建筑物深处,像一位花枝招展的美人,已不是向过往之人,而是向着天地,尽情地展示自己丰腴的俊美,尤其在这静谧清澈的夜。
建筑的轮廓现代而内敛,呈错落和对称格局,镶嵌在这泮河的两岸,大概是体育馆、展览馆,或者如去细看材质可能是某个前卫的客栈酒店,一片广阔的安宁祥和,与某种按捺不住的性感外放,铺面向阿郎袭来。阿郎惊呆了。呵呵~这是在泰城?我勒个去~这是在泰城?
是的,是在泰城。其实,他看到的这一簇崭新,仅就在这夜色的穹顶之下而言,有点像歌剧装点的悉尼,有点像自由散漫的莱茵河畔,有点像密西西比的度假胜地,还有点像温哥华的富人聚居区,都是依水而生,依水而美。但如从功能性角度来说,莱茵河畔和温哥华的富人住区有着明显的地域色彩,这种水草丰美的好地方,多为当地人世代传承,很少对外国人开放,除非是那种极为豪奢的外国来客,一掷万金,我就要住在这儿,那有易手的可能性,按平常来说,都是当地人在住。如果从舒适性来说,悉尼市因歌剧而火遍全球的那一带城区,显然不是安家落户的好地方,因为浓烈的国际化色彩,和无可遮挡的海湾,让它变成了按照中国话来讲难以藏风聚气的地方。如果要住,便要可藏可纳。
当然,仅凭第一眼的判断,还难以看出眼前这一片神奇的短板和无趣之处,但很显然,这里有着明朗的国际化色彩,还有着可以无尽解读的弯曲门道。从两道河岸反向拓展看去,有高低不一的建筑天际线隐藏在蔼蔼林木之中,而河岸之外的道路灯光走向,也呈现着明显的多通路和多方向的特点。
而这一切景象的尽头,则是阿郎目视无可见的内容。这感觉,就仿佛一个阿郎从未涉足过的城市王国,向他第一次敞开了魅力图画,甫一露面,就征服了他,令他欲罢不能。如果说艺术和建筑有着某种通则性关联的话,那眼前的这一幕,就像一部十年磨一剑的超级大片,向阿郎开启了一扇有关全新艺术命题和全新独立世界的窗户。
阿郎有点懊恼于自己的视觉受限。为什么有一句话叫做,你不在世界的角度看中国,你就不知道怎么爱中国;到了阿郎这,正好可以反过来,你不了解这座城市,你就不知道怎么爱这座城市。两个视角就像硬币的两面,构成一个人与外界相处共生的完整公式。阿郎显然已经站在过世界的角度上了,但另一面来讲,他并没有太了解这座城市。
从很大程度来讲,泰安这座城市,在改革开放深化的过程当中,它越来越不仅是泰安人的泰安,因了泰山这个中华民族图腾的存在,泰安,越发成为整个华人群体的心灵故土。泱泱大国,东方之巅,帝王封禅,美名流传。从某种意义上讲,你没有任何理由否认一个人去泰山的正当性,去重走先人走过的路,去瞻仰高僧大德、文人墨客在泰山留下的墨宝,去一路经历那些厚土之上孵育出来的淳朴民风,边走边看,边欣赏边回味。
去泰山,就要住泰安,在这些显见功能落地的基础上,泰安从紧闭双眼的内陆故土,也渐渐打开了沉睡的眼眸,在新的时期,在全球文化共生的层次之上,为自己标定了一个从未到达过的、从未体验过的新的坐标。在这个情态之下,城市的重生就开启了恢弘壮阔,又兼具全局和细节的道路。而那条更多存在于记忆和文化传说中的泮河,洗脸梳头、更换呼吸系统和消化系统之后,它又以从人们从未见过的壮美之姿,从过去流向了将来。而这些细密缝合的建筑群落,就如拉链的两条锁扣一般,与泮河开始了美好的相携相伴。有科技,有展览,有艺术,有运动,有休闲,有娱乐,有美食,更有居住,可以说,居住,更是主角。来过这儿的每个人,都想住在这儿。神秘而丰盛,悦目也悦心,多好的事儿。
那么温哥华的那个世界,相较之下,就没那么有吸引力了。
其实,一个城市,尤其是不那么发达和成熟的城市,想要留住人,留住那些有野心和梦想的人,就得拿出来自己的干货。没干货,没人想耗着浪费时间;有干货,还得能循序渐进可持续发展,不是空话,是真事儿。
当然,如果没有人在意这些,那么这座城市就可以在整个中国城市飞速发展、扩张拓疆的洪流之外,如自由落体般地堕入平庸和落后的深谷当中,在这一波发展大潮拉一次后腿,恐怕之后百年,都无法再找齐与其他城市的距离,无论是那些刚性的规模、版图、建筑、道路,还是软性的气质、文化、包容,与和谐。
还好,对于阿郎来说,总算有一段城市的高光画面,让他亲眼看到、感受到。在整个宇宙湛蓝色的亮光之下,这里的城区让他有一种和时光恋爱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里;他不知道,这里,是无数的钢筋铁架经过日夜搭建浇筑之后,打造的一个浩大的城市生态湾,这个生态湾,名叫云水谣。
呵呵,云水谣不是一部电影么。???它既可以是一部电影,也可以是云朵和流水交融而成的一首浪漫的歌,既立足泮河,融入星空,又诗画而出,醉人心脾,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