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工作的结果是阿郎在泰安有山有水的地方找了五个外展点，当然泰山是不行的，政府严禁各类商家在泰山做任何形式的广告。因此阿郎的工作算是做得不错的，五个地点每个地点的景致都不错，其中一个外展点就在云水谣，云水谣的场地是最好租的，因为这儿还有部分剩余房源没有卖完，所以项目方说话很软，给的价格也很不错，几乎算是资源互换的标准，又听说阿郎是这里的入驻企业，有这一层关系，条件就更优厚了。阿郎很满意，张氏兄弟也很满意，阿郎重金找来泰安摄影家协会的几位老艺术家，又从泰安高校以一般价格找来一批学生，每一次外展的结果都拍一大批照片，然后又以一般价格发送到各个媒体上去，然后活动结束做活动总结，共计有多少人到外展点来参观，共拍了多少照片，共使用了多少家媒体，共影响了多少人次的受众，共花费了多少钱，剩了多少钱等等。
这趟活儿就完结了。张氏兄弟很高兴，但因为这趟活儿没干一个月，所以原计划的6000大块，只给了4000块，阿郎没说什么，毕竟人家说的也是实际情况。4000块一到手，他就开始催促杨丽这边的进程，要求她能快点推进。但是杨丽和出版社谈得很慢，因为自己本身又接了两个项目的设计工作，所以忙来忙去花了很多时间，半个月了书的出版还没什么实质进展。阿郎虽然很着急，但是他的脾气现在很温和，不说一句强硬的话，心里所有的情绪到了脸上都是微笑，这是他的成长。他给杨丽打电话，笑嘻嘻地问着说着。杨丽就是说现在手上事情比较多，所以有些耽搁，对不起。阿郎说没事，尽快做就行。
为了鼓励杨丽同志好好工作，加快进度，阿郎决定从4000元里拿出来300元请杨丽吃一顿好吃的，也美之名曰“工作餐”。在约的时候，阿郎特意提醒杨丽，让她的男朋友不要介意，只是一顿为了提升工作效率而来的工作餐。杨丽说陈总你多虑了，俺没男朋友，不过咱们这一顿饭，不会传出来什么绯闻吧，你长得可不帅。阿郎说你想多了，我其实更爱钱，你给咱公司好好干活，别说绯闻，你拿钱养我都行，现在公司财务这块已经要急得上了天了，要全靠你这边快点把钱捯饬出来。
天降中雪，外面一阵阵刺骨的寒意，酒楼之中，一桌热气腾腾的火锅在临窗的位置上把玻璃给腾热了，牛肉浓汤火锅，阿郎比较喜欢吃的，杨丽问说您喜欢吃这口？阿郎说，两个问题，第一，我还是小鲜肉，不要说您，会叫老了的；第二，你不知道我的经历，能这么着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吃一顿香喷喷的饭，实在来的不容易，所以只要是公司顺利，我吃什么都吃得很香。杨丽问说，出来吃饭孤男寡女的，跟媳妇儿报备了没有？阿郎说不用报备，互相信任。
阿郎问杨丽喝不喝酒，杨丽赶忙说不喝，阿郎说没事天冷喝点暖和，杨丽拿余光撇了撇阿郎，难不成这是个渣男，想借酒骗色？“你平常跟别的女孩吃饭也劝酒？”原本只是热情的招呼，现在已经被误解了，阿郎苦笑一下，“没有，赶紧吃吧，吃完我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杨丽这才稍微放心下来，然后阿郎就不想再跟这姑娘有什么可能引起误会的瓜葛了，只顾埋头吃自己的，吃得满头大汗，后背也湿透了，两个腮帮子duangdugangdugang吃得有声有色，这一幕着着实实震撼了杨丽，没见过吃饭吃得这么投入的。
跟自己手下的员工吃饭，自己是掌握局面的人，心里踏实啊。所以阿郎才吃得香。吃这么香还有一点原因在于，杨丽这个女孩，是个比较真实的女孩，没那么多弯弯绕。在最早说服杨丽入伙干活的时候，杨丽觉得很奇怪，一直在拒绝，直到阿郎觉得已经没有希望做到这件事情准备放弃的时候，几句偶然的闲聊，牵扯出了阿郎在温哥华的留学经历。女人更有兴趣的，不是那些履历和年表，而是在加拿大有没有拿下什么妹子之类的。好吧，身心已经比较疲劳的阿郎就比较坦诚地把他和莫妮卡奇幻般的故事讲给了对面的妹子听，妹子大呼引人入胜，因为对面这个人的奇幻经历，甚至阿郎承诺帮杨丽引荐莫妮卡给她认识，让她们成为好闺蜜，就这样，杨丽接下了这个差事。当然，成交的田间不止这些，阿郎还承诺把这个IP项目收益的20%给杨丽。她才点头。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阿郎不需要花20%的项目收益去引进这么一个人，他完全可以自己坚持艰苦奋斗把活儿都干下来。但是呢，这又何必？正所谓，有钱大家赚，世间完全不存在一个人就可以挣完的钱；再者，这项目挣不挣钱都不一定，能不能按照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都是一个事，就连思路对不对还是一桩悬案。20%的项目收益给别人，让人家协助你趟这条几乎是完全不明朗的路，这是一个很公平的付出比例。
吃过这顿饭之后，似乎工作的进程就加快了，杨丽把跟出版社的交涉情况原原本本汇报给了阿郎，原来想的一些繁复周折其实都不存在，只需要把前后4万上下的费用交足，这本书就可以出了。
对阿郎来说，4万可是个天价，去哪里弄这个钱呢。自己，肯定是没有现钱的；找爸妈借？于心不忍；跟张氏兄弟借？有点牵强吧。所以，钱还是个大问题。最终，没有别的辙，他找了两家银行，花了一个周时间，办了两张信用卡，两张信用卡的额度加起来，终于可以够他使用的了。这两张卡可以透支，透支的钱怎么还上是后续的事儿，先把眼前需要用钱的关口解决掉。
但这段时间阿郎的心情不错，因为他跟久未联系的莫妮卡似乎又回到了让人不愿意脱身的热恋状态，这是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的。莫妮卡还是不习惯用微信和qq，所以为了迁就她，阿郎每天打一个电话，跨海越洋，一定要和莫妮卡通通话，聊也就是聊一些生活日常，每天做了什么，吃的什么，公司怎么样了，阿郎在当中自然有所夸大和放小，但不用明说也是明摆着要复合一处、重温旧情的节奏啊。但每次打电话都是阿郎主动，这让他有那么一点些微的遗憾，如果莫妮卡能够主动打电话过来，主动靠近阿郎，那就太完美了。现在这样，阿郎有点琢磨不清楚莫妮卡的意图是什么，是在家养病没啥事拿着阿郎玩一把，还是有意无意之间的试探，看看这个男人还有没有可能再发展发展关系，还是说真心实意要回到阿郎身边来，就是要回到最初的从前，弥补上那一段因为力度把握不太准确而导致猜疑和疏远时期的恋情创口。但不管怎样，有的谈总要好过没的谈喽，所以大体上还是舒心和满意的。
这日间的光阴说短就短了，而漫天的大雪，可是说来就来了。最近有那么好几年，泰安的冬天都不像冬天，阿郎每次春节回家探亲的时候，都觉得泰安的春节没意思，天气暖暖活活的，甚至穿一件单毛衣套个小外套就可以出门会客去了。原来本可以杀菌降噪的冬天，也变得极为浮躁张扬，在这样的冬天里没有任何可以让人安静并歇息的元素，大部分人在这样的气候里想的不是“围炉烤小火，能饮一杯无”，而是快点凑着别人可能歇息的这个时间段，抓紧多挣点钱贴补家用，或者暗自加一把劲，在事业上或者人生阅历上，小小地超越别人那么一下，所以，这也终将不再是一个安静的季节了。然而这个冬天，给阿郎很厚重的感觉，一个特点，就是—冷，其次，雨雪不断。年轻的男男女女在每年开春的时候容易引发对异性的情思，但是关于感情的部分，真正让各位男男女女陷入对浪漫的狂想的，还是冬天，或雨或雪的冬天。
大雪封路是不可能了，但是雪白的光线里，一条小路、几只脚印，或者一个靓丽的剪影，就是一段难解的情愫或难忘的回忆。人们喜欢把自己埋进这样的思绪的组团里，慢慢享用，麻醉自己。所以阿郎在段漫天飞雪的光阴里，想起了那些年的冬天，与莫妮卡有关，或者无关。童话的世界。
阿郎在温哥华读大学的时候，文学课老师讲过一个观点，就是说做文学的意义是什么？文学的意义在于，让人的灵魂变得更高贵。在这个冬天，阿郎在夜深人静漫步云水谣园区的时候，看着如梦境中和书本上才有的万国建筑列阵泰安的景象，心想，这不就是现实版的童话么？微缩版的童话世界就在眼前。再加上微黄散淡的灯光从云端照在层层迷雾的泮河之水上，这里就像一个光彩灿烂的大舞台，如果单从审美角度来说，还有什么不曾满足的呢？
所以从这个层面上讲，文学给人的，除了灵魂的高贵之外，那些来自最初生命的心灵的原风景，也是文学能够给人留下的遗产。文学可以帮助人们在虚拟的空间中组建那个最理想的世界，里面花花绿绿，都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在人们与生活发生矛盾冲突的时候，能够让人们在精神层面隐退，在充电蓄水之后重新上路。所以，文学是容易上瘾的，它不仅是谋生的手段、一种工业产品，更与写作者个人的志趣、爱好、性情紧密相连，它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最后还能反哺生活，让人们在文字的魅力里，度过一段现实之外的散淡时光。
虽然如此，阿郎的内心还是悬而未放的。公司的账户里没有钱入账啊，这是个最要命的事儿，张氏兄弟那边最近没有新的业务，连个简单的微信朋友圈图片转发都没有，阿郎的泰丰这边就完全没有活儿干。杨丽知道公司的窘境之后，进言说阿郎为什么不去找些新的业务呢，张氏兄弟之外的业务?当时还沉浸在写作断续过程中的阿郎听后耳朵一震，对啊，怎么不去开发些新的业务呢？但转念一想，以前早就有过这想法啊，只是直到现在，除了张氏兄弟的端口之外，还没有别的支脉客户可以去联系。曾经也是和张氏兄弟青梅煮酒、共话前程的，只是这后来慢慢发展演变，原先最早的那些设想几乎没有实现的。由于张氏兄弟修车厂公司旁边新开了好多家走高端路线的洗车/汽车养护的门店，自己这块堪称事业老本的修车阵地也拉响了警报。所有力量的对比都是以这样此消彼长的方式进行的，一直有很多行业合纵连横的传奇故事，但是真正最后成大事的还是极少数，大多数人都在高峰低谷的间歇循环、增加减少的不断变化中，消磨掉宝贵的时间和向上的激情、心劲，最终也并没有实现多么大的人生突破。但在危机面前他们本能的反应就是仍想保持住自己辛苦奋斗得来的这个层次和能量，不想堕入下一个层级当中去。如果实在遭遇了向上通道的危机，那么就暂且放下茂盛的野心，先把眼前这一摊事业的老本给护好喽。
去哪儿弄新业务呢？这小小的泰安也必然是深深的水潭，关系连关系，亲戚连亲戚，早就固化的各种业务来往附着在血缘关联/世家关系等源自人性的关系之上，浓得根本化不开。而这一大堆东西对想进去这个关系网当中去的人来说，则是找不到钻进去的窗口，除非你真的有很强的言说/业务操作能力，也许有可能打动那些既得业务者。城堡森森，城堡里莺歌燕舞、富贵流油，但很抱歉，就是忘了给你留一双筷子和一个座位，你得先在外面等等，等多长时间？不知道，你先等着吧。
这是客气的说法，不客气的说法就是，你谁啊，想什么呢？这些爷爷还吃不饱呢，你TM算哪根葱啊？滚蛋！甚至于这种描述方式都不够血淋淋，细算起来，这真的就是对有限物资的抢夺大战，真的就是生死存亡的灭绝之战。父亲母亲爷爷奶奶，乃至老爷爷老奶奶都是善良本分之人，这种需要攀关系、找门子的商人之举，前辈们是做不出来的。阿郎当然也不是一个商业天才，所以他不知道能往哪个方向去发展新业务。
几乎完全没有办法，去突破这种画地为牢的困境。
嫩不能绝处逢生地从其他某个角度找到一个逃生的方法呢？搞个什么大赛，组织个什么演出，弄个什么有关文旅的新鲜玩意儿？能不能把电影这门艺术跟眼前这一摊结合一下啊？微电影征集？还是什么东西？
在又跟张氏兄弟胡吃海侃了一顿之后，回到只有一个人的办公室，阿郎敲着自己的脑袋希望能在一个晚上就想出哪怕不石破天惊但也能谋些饭食的挣钱点子。窗外依然大雪，郎妈来过电话，要让阿郎早点回家睡觉；莫妮卡在得知泰安大雪后，也加强语气要求阿郎早点回家睡觉。人们终究无法真正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当你觉得他只需要回家把觉睡好的时候，其实他需要更多的东西。
晚上10点，公交车上都快没人的时候，阿郎想到了杨丽，赶忙qq问问出版得怎么样了。qq那头回复得很快，杨丽还在线，回答得非常职业和规范，就是说这个书，现在已经到了排版/校稿的流程，封面设计也即将完成，两到三天就可以给阿郎看，下印刷厂的话呢，需要一个周。阿郎做出指示，说封面设计要快一点，下印刷厂也是能快则快，因为这本书对公司来说，不是一个追求至善至美的工作，而是一个有和无的工作，先把这本书出来，完成这个事儿，再去想其他后续的东西，再去精益求精。当然，也不能为了快而牺牲质量，质量这个关口也要把控好。那这样的话，这个要求就是两个方面了，一是要速度，而是要质量。
一个人处在什么位置上，就能说出什么位置的话来，阿郎说的这个类型的话，非常官方而且极具外交辞令色彩，
杨丽说好，我把这些意见反馈给出版社，然后随口问了一句，说陈总，咱们公司的其他业务怎么样了？阿郎甚至没有多想，就说别的业务板块进展还算顺利，最近正在和张氏兄弟那边谈几个单子，另外还有别的朋友也给介绍了几个单子，都在接触。杨丽说，那不错啊，你这段时间肯定辛苦了。
显然这些都是在说谎。但如果不这样，又去如何安抚这个唯一的员工呢？
文艺演出啊，比赛啊什么的点子都快点往头脑里窜吧。快点挣钱吧，快点富起来吧，快点摆脱目前这种靠东骗西骗/东贴西补过日子的现实吧。
关掉和杨丽的qq聊天之后，阿郎陷入某种欲哭无泪的感受漩涡。下一步做什么？他踩着雪花出门拎来一瓶白酒和一包花生，在把所有尘世的芜杂和纠结打包放在一边之后，在深夜仅有的这个安静区间内，认真思考一个核心问题——下一步究竟要做什么。
郎妈打电话来问为什么还不回家。阿郎说现在雪太大不安全，等雪停一停再骑车回家。郎妈说你就不要骑车了，打车回来吧。阿郎说没必要，骑车还能锻炼身体呢，现在这个点也不好打车。郎妈说你就瞎掰吧，还差你那点钱？你打车回来我给你报销。阿郎只得应允下来，说一会就回去，然后开盖喝酒吃花生米。买来的这白酒其实谈不上好喝不好喝，就是辣嘴，辣胃，辣舌头，有某种酒精往头上窜的刺激性气味，积累到一定程度就必然引发呕吐。没抿几口，阿郎就住嘴了，专心吃花生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