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芸姝只觉冰室之内寒气逼人,赶忙又往口中续了一片姜片。
欧阳璾瞥见芸姝手中的油纸包,姜片已被食用的所剩无几。
欧阳璾自觉时间紧迫,怕是不能再细细查验,便将随身携带的九针拿出。
此九针乃纯银打造,银针刺入尸身之内,检验是否有中毒迹象。欧阳璾打开针囊,取出九支银针,先后施针于太子尸身之上,双手、双脚,舌、喉、心、肝、脾各一针。
因冰窖之中极为寒冷,太子尸身的经脉、血肉已呈冻僵之状,若使银针试毒,银针对体内毒素的反应也比在正常温度下迟缓一些。
待不多会儿,芸姝便已将油纸包内的姜片全部食尽,但此时欧阳璾周身也渐渐生了寒意。
欧阳璾拿过芸姝手中的火褶,靠近施针部位仔细观察,只见肝、脾部银针颜色已逐渐有所变化,本想再继续向其他脏器施针,但心觉身体已无力抵御刺骨的寒冰之气,便立刻收了针,决定先出冰窖再计。
虽是深秋夜凉,但欧阳璾与芸姝二人才从冰窖出来,便已觉得周身暖和了许多,脸上也逐渐恢复了血色。
见四下无人,二人便往听雨轩方向潜行而去,顺着听雨轩后墙之上沿窗牖放下的绳索又爬回了阁楼之内。
玉竹见二人安全归来,与芸姝相视轻轻点了点头。
玉竹这便送二人出了听雨轩。
先前在楼下等候的侍卫见二人出来,便迎了上前。
“姑姑,为何诊症花了如此长的时间,让卑职好等。”
芸姝一时语塞。
欧阳璾开口解释道:“孟姑娘之症需施针治疗,到时辰方可取针。”
“原来如此,如今雨花台封禁,乃是非之地,二位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说话间,侍卫引着欧阳璾与芸姝二人往雨花台外走去。
出门,正巧遇见郑晟隆在雨花台外查岗。
芸姝见郑晟隆,欠身行礼。
“郑大人万福。”
“姑姑不必多礼,这位是...?”郑晟隆时常出入宫廷,只觉这位太医面生,便多此一问。
“这位是王后派来为孟姑娘诊症的太医。”
“原来如此。”
郑晟隆见芸姝回答的如此遮掩,还心虚的把王后搬了出来,心中生疑。待二人离去,郑晟隆便转身赶往麟云宫内回禀此事。
郑晟隆才进麟云宫,便遇见正巧出来打水的玲珑。
“大人?”
“玲珑?”郑晟隆笑了笑接着说道:“真是许久不见了。”
玲珑低着头微微含笑,心想原来郑大人还认得她,而且竟还记得她的名字。
郑晟隆才觉,刚才心急了些,深夜未经通传遍擅自入内,确是不合宫规矩,便又说道:“此刻我有要事回禀三殿下,可否需要通传?刚才心中想着事情,有些疏忽了,莫要因我鲁莽再叫你为难才是。”
“不用不用!三殿下吩咐过了,说要是大人您来定是要事,直接请您进去便可。”
“那就劳烦你了。”
说话间,玲珑连忙放下手中的水桶,双手在衣服上使劲儿蹭了蹭,随后便引着郑晟隆往紫宸殿方向走去。
此时,紫宸殿殿门仍还大敞着,偏殿书房内依然灯火通明。
三殿下卫胤宸还未就寝,现下正在书房之内读着书。
“三殿下,郑大人来了。”
“进来吧。”
玲珑引着郑晟隆进了书房,心知二人有要事相谈,玲珑便悄声合上门,退了下去。
“坐下说话。”
“谢三殿下。”
卫胤宸将书卷放到一旁,抬头问道:“究竟何事?”
“微臣巡查雨花台时,见昭阳宫掌事宫女芸姝带一太医由雨花台内而出,询问看守的侍卫官,据回报,二人进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未免有些不寻常。”
“之前王后同我提过要为孟宝莲寻太医诊症之事,依你之见可是有何处不妥?”
“只因那太医是个生面孔,微臣时常出入禁宫,从未见过此人。”
卫胤宸嘴角轻轻弯起一个弧度,轻‘哼’一声道:“如此说来,那人极有可能就是王后从宫外招来的民间医师了。”
“为何王后要从宫外找寻医师来介入此事?”
“宫中太医院凡遇大事,必先权衡利害,统一口径。一众太医三缄其口,王后多疑,必不会轻信。原本发布文告寻觅民间医师是以医治王后咳疾为由,如此看来怕这咳疾是真是假也未可知。如此想来,应是为再行查验太子死因。”
“那王后一直是在装病?而且还怀疑太医院谎报太子殿下死因?”
“不瞒你,其实我也心存怀疑,但宫中众太医皆做此诊断,仿佛亦无他法可验证死因。”
卫胤宸心想,此民间医师可得王后赏识,绝非寻常之辈,心中不免有些矛盾。随后长叹一声,接着又说道:“你去忙吧,我要歇息了,看这情况明日一早要去给王后请安才是。”
郑晟隆闻言便行礼退下了。
......
翌日,辰时。
昭阳宫,凤鸾殿内。
王后身着一袭水色凤纹锦袍,青丝斜挽成髻,略饰珠环,不施粉黛,倚于正殿坐榻之上。
前些日子王后一直卧于凤榻之上,卫胤宸虽多次前来请安,却一直未能得见凤颜。
如今见王后虽未施脂粉、衣着素净,但观面色,明显全无病气,卫胤宸心中便有了分晓。
“儿臣给母后请安,吾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平身,赐坐。”
卫胤宸于王后左手上座坐定。
“儿臣见母后今日气色大好,想那民间医师确实医术精湛,远胜于宫中太医。”
王后含笑道:“确是丹心妙手,药到病除,哀家也觉得精神好转了不少。”
卫胤宸听闻王后对那医师大为赞赏,有心会上一会,倒想看那民间医师究竟有何高招。正好也顺了王后的意,省得他在明王后在暗,麻烦不说,若再传了出去,倒显得他刻意隐瞒实情,不免令人生疑。
“既然如此,母后何不命此人协助儿臣调查太子之事。”
“哀家也正有此意,你我母子二人竟想到一块儿去了。”
卫胤宸浅笑颔首并未再言语。
待不久,三殿下卫胤宸再与王后寒暄了几句,便告退了。
随后王后便派欧阳璾前去拜会三殿下。
欧阳璾出了昭阳宫,由宫女引着往麟云宫去了。
一路之上,欧阳璾细细思量了这整件事。
据他昨夜初探,太子殿下确实有中毒身亡的可能性,因为肝、脾部位的银针的确稍有变色,但因昨夜太过仓促,并未找到致死的症结,况且银针变色也有很多原因,不一定是外来毒素所致,还需进一步查验。
欧阳璾观察,王后与三殿下的关系也并非如表面看起来那么亲厚,从王后的言行之中可以推断出,虽然王后并不认为太子之死是三殿下所为,但王后也并不轻信于三殿下。不过从王后装病,大费周折请医师入宫这点可以知道,之前王后一直在暗暗观察三殿下的一举一动,若三殿下趁王后‘重病’且自己手握大权便有所异动,王后便断不会继续容他。不过,就目前来看,王后还是顾忌着三殿下的颜面,就算想有何所动作,也只暗示于他,表面上给足了三殿下面子和权利,实际上还是一心想控制大局。
今日一早三殿下前来请他协助调查,在欧阳璾来看,完全是王后之前种种举动推波助澜的结果。本身王后就有心再寻他人调查太子之事,但又要想做出一副相信三殿下、依仗三殿下的样子。而三殿下却也将计就计、能顺势而行,证明王后与三殿下这两母子,虽感情不亲厚,但对彼此的脾气性格倒是十分了解。
不过太子的死因,如今欧阳璾想来,或许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若真是下毒,想当是个及善用毒之人,药剂、药量之精湛,丝毫不留痕迹,绝非常见的毒剂,可谓罕见。想要确定太子是否是被人落了毒,其实开腹查看毒素残存,最为直接,若再能知道当日的膳食详情,便可断定毒物是由何种饮食入口。
说到建议开腹查验一事,倒是让欧阳璾意外,以他多年行医的经验来说,极少亲眷会同意解剖亲人尸身查验,王后居然只沉吟了半晌,之后便应下来了,只提了‘尽量减小创口以保太子体面’这么一个要求,欧阳璾心想,不愧是卫国王后,行事坚忍果决,确实不同于一般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