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俗话说,猫逼急了也上树,狗逼急了能跳墙。面对父母的再三逼问,爱丹终于豁出去了:即使明天上延安府的花轿,今天也要把心中的话吐出来。就擦干眼泪对父母说:“爸,妈,我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在父母面前,有什么不当说的?”杨福来说。
“那我就说了。”
“说吧闺女。”
“要是说的不中听,你们可要担待,要是说的中听,你们——”
“我和你妈就按你的来。”杨福来快人快语,他满以为女儿被他们的劝说动了心,正一步步朝他们铺排的路上走呢!
“一言为定!”
“那还开玩笑?”杨福来说。
“那咱们拉钩。”说着,就伸出了娇嫩的小手。
改样笑笑说:“看我娃,还不实信爸妈?来,拉就拉,有什么大不了的!”说完就像和儿时的爱丹拉钩那样,和十六岁的爱丹轻松地拉了钩。
杨福来想了想,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和女儿拉了钩。
“爸,妈,要让我嫁人,我宁可嫁与白家三,三……”话没说完,人就窘到那里,不敢抬头正视父母。
“啊!?”杨福来和改样几乎同时惊叫道。
“你想说的该不是白家三少爷?”杨福来干脆把女儿的话挑明。
“怪不道东说东不成,西说西不就,原来你的小心眼在永和关那里呢!”改样也恍然大悟。
对女儿的直率,杨福来和改样都感到唐突和意外,他们想不到女儿作了这样大胆的选择。按理说,爱丹的想法不能说不好,可是白家财大气粗,是永和关和延水关两关的首富,他杨福来只不过是人家锅盖上溢出来的米颗子,他高攀得上吗?再说,三少爷小小年纪已经考中秀才,以他的天赋,举人、进士指日可待,到那时门当户对、攀高结贵的人家有的是,哪轮得上他杨家呢?还有,三少爷救了爱丹,白家分文酬谢不取,杨家就来个嫁女报恩,还不让白家小看咱骨头贱?自小娇养惯了的爱丹,在人家屋檐下能有好日子过吗?还有……
杨福来想来想去,可行的理由只有一条,不行的理由不止三条五条,宁可在别的方面做出让步,也不能让女儿往火坑里跳——他把攀高或就低的婚姻比作火坑,只有门当户对才是旱涝保收的理想姻缘。
虽说改样掌管着杨家的钥匙,因为缺少主见,一向看男人的眼色行事,真正意义上的掌柜还是杨福来。她想说什么,又怕说不到地方,嘴唇略微张了张,却没有出声。便用乞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男人,杨福来并没有理她。对着爱丹说:“你的想法不能说不对,就是眼光有点高,依爸爸的意思不合适。”
爱丹一听就急了:“哪里不合适?”
杨福来把刚才想到的一五一十倒了出来,临末,又重重地撂了一句:“尽想没子乱弹的事。你知道人家说下了没有?即便没有说下,你知道人家——”说到这里,来了个急刹车,把“能不能看上你”给压在肚里,算是给爱丹留了面子。
改样一听,觉得在理,怎么她就没想到。便接着说:“爸爸说的对着哩。人常说,人心隔肚皮,你想东来他想西。我娃就别胡思乱想了,还是想点实在的。依我看,延安府的下家就不赖。”
爱丹坦坦荡荡地说:“事到如今,我就把话挑明了吧。三少爷人品好,我愿意……”
“你愿意?你晓得人家愿意不愿意?世道不行了,连女娃也狂了,这样的话也敢出口!”杨福来气咻咻地说。
改样见男人火了,怕父女反目,举家不快。赶忙出来圆场道:“我和你爸爸虽然不识几个字,可我娃是知书识礼的。你应该晓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说甚哩么?我们和你商议,是抬举你,不是由你摆布。再说了,三少爷救你一命,咱杨家自然要报恩,可不一定要用人去报恩。你爸爸说的有道理,听爸爸的话,啊!”
“妈妈,我说话直来直去,心里想甚,口里就说甚,你们还不知道你们的女儿?不过,说这话不光是为了报恩,也是一种缘分。行与不行自然是父母说了算。你们口口声声说疼我,这种时候就不疼了?”说罢,就趴在炕上蒙头哭了。
这一哭,哭乱了改样的心。她把爱丹搂在怀里,不知说什么好。杨福来也心烦意乱,一想起爱丹的身世,一想起他牵肠挂肚的果子红,就不忍心相逼。缓了缓气头说:“好,好,咱谁也不说了,把这事先放一放。”说着,就不耐烦地下炕要走。
爱丹听见爸爸下了炕,一骨碌爬起来,拉住爸爸的衣襟,说:“爸爸,先别走嘛,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咱就说成个样子。爸爸妈妈,你们疼了女儿一场,女儿心里不是不知情,如果你们还疼我,就听我一回。打发人去白家探探三少爷的口气,如果真像你们说的那样,是我一相情愿,我二话不说,任凭摆调。如果连这点情面也不给,那我从黄河里捡了一条命,就把这条命归了黄河好了!”
话说得干巴利索,倒叫父母亲吓了一跳。改样听说,当时心就酥了,人也软了。杨福来不觉害了怕,话也柔了:“自古男求女家,还没有见过女求男家。是你长得丑嫁不出去,还是我们家门风不好没人敢要?反正我想不明白。既然你这样固执,我们也没办法。只要你心里能过得去,我就抹上老脸不要去求人家一回。”
杨福来说不来心里有多委屈,真想背转女儿哭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