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一如掌中细沙,十指轻轻摩挲之间,一闪而过。而某些注定要发生的事情,却终究不可以避免。
明道三年十二月,上发诏书严厉指责北魏,挑起边衅荼毒漓朝子民,历数魏王不敬天达法地,酷毒暴虐,罔顾廉耻等十大罪,尽发江北之兵以伐北魏。以武关天武军八万,怀化保德军十万为主力,横山永宁军,广丰永渠军后发进军牵制北魏。
魏漓边关在短暂的宁静之后再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武关城外,八万铁甲在校场昂扬誓师。当代表圣上的天使宣布三军犒赏之后,发出震天欢呼的八万天武儿郎,按照一字长蛇阵列,滚滚向前行进。
梵烨站在武关高大的城墙上静静地望着红黑两色铁甲洪流缓缓向前涌去,苍劲北风千百年来在这边塞远地凄厉呼号,却始终未改闪烁凛冽寒芒的盔甲漆黑颜色。
这当中有他的兄弟袍泽,长辈师傅,而他只能像一个看客一般看着他们远去。昨夜阁楼上的谈话一如眼前飞扬旌旗一一历历在目。
檀道全在晚饭时刻忽然找到他,请梵烨去他家阁楼上喝酒。
当梵烨一身青衣长袍悠然来到阁楼之际,看见得依旧是那个时刻铁甲加身,将厮杀爱到了骨子里的边地悍将。
梵烨也不客套,盘腿坐下,一掌拍开酒坛上的封泥,浓郁酒香扑面而来。
说起来,梵烨和平日不苟言笑的檀道全虽然性子都偏于清冷淡漠,但相同的爱好却令他二人甚是相得。这偷得好酒酬马师便是其中一桩,只不过今日他老爹的好酒要便宜他们二人了。
梵烨将两个粗瓷大碗摆开,满满斟上,端起其中一碗,对着檀道全示意,然后一干而净。
清冽的酒浆顺着喉咙缓缓入腹,升腾起一股微热暖意,梵烨转过身子换一个舒服姿势广对无垠夜空,晚风习习送来清新凉意。若肯酒不醉人而自醉,酒意微醺恍惚之间,便可笑看红尘万家灯火。
梵烨对着漫天星斗喃喃自语,“明天大军启程?”
檀道全也同梵烨一般遥望灯火阑珊,一碗清酒顷刻入腹却头也不抬,“君命不可违”。
梵烨凄然一笑,却没有声音,“就算不是满朝文武,你包括你父帅都知道此事绝记不可如此操之过急,北魏的强悍出你我身临其境岂能不知?”
檀道全抬首,“我父帅镇守武关已经十五个年头,很多事实他比你我更加清楚,你不应该怀疑这是圣上乾坤独断的意志”。
梵烨哂然一笑,又摇了摇头,低头不语。
檀道全也不言语低头啜饮一口,忽又抬头凝神盯着梵烨,“梵烨,若是你处在我父帅的位置会如何?”
梵烨自失地摇摇头,“在笃定陛下攻魏的第一时间称病,让出所有军权,祈求归家养老”。
檀道全盯着梵烨定定说道,“这就是我与你最大的不同,梵烨,我生于天武也长于天武,军中俱是我的兄弟袍泽,哪怕明知攻魏不利我也会尽我最大努力将我的袍泽全数带回来”。
梵烨听后容色转冷,握住瓷碗的手往桌面重重一顿,一脸怒色道,“我岂会不疼惜那些与我一道出生入死的那一指挥的兄弟,但是满朝略有见识的文武大臣皆知这是个明显考虑不周全的主意却对此听之任之是何道理?我宁愿裹足不前也绝不把兄弟往绝路上推”。
言毕重重喘着气,侧目不言。
檀道全静默了一会却哈哈,“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北征尚未开始,一切还是不定之数,甚为军中男儿一切只有勉力为之以死报君恩而已。你也要动身入芜湖了吧?今夜也算是为你为你把酒送行了,来干一个,下次再见亦不知是何年了”。
梵烨忽然觉得一身怒气竟也来得荒唐,伸手拍了拍檀道全的肩,道了一声“好兄弟,一定要保重”,一碗好酒竟然尝不出什么味道。
复又抬头看万家灯火,满城灯火在风中摇曳不定却又始终熠熠生辉始终未让这一点微末光亮在黑暗中沉沦。
眼前儿郎尽力北向,奔赴属于他们的战场,令梵烨一时之间也是百感交集,自己并非天武一系,在得知他父帅要求他归转芜湖练兵的消息后梵烨也不知是庆幸亦或是失落,可他依旧会走得决绝,既然明知前方是歧途,那么他不介意废弃前路重归迷茫。
或许归于海月,也是选择里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