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猛抬头
十天前,那个林昱还不是现在的林昱,第一次看见这丑和尚的时候,正是打猎回来。追逐一只成年花豹两日,不忍心射伤一块花豹皮,竟然又让它逃脱了,因为一张完整没有伤口的豹皮才能卖出高价。
日落时分,骑着老牛,牛背上挂这一只獐子,两只野鸡,哼着小曲。
常年的习武狩猎,林昱的皮肤显露出健康的小麦色,浑身的腱子肉如同山林里的豹子一样完美。
“闷来时,独自个在星月下过。猛抬头,看见了一条天河。牛郎星织女星俱在两边坐,南无阿弥陀佛!那星宿也犯着孤,星宿儿不得成双也,何况她与我?”
“闷来时,到园中寻花儿戴。猛抬头,见茉莉花在两边排,将手儿采一朵花儿来戴。花儿采到手,花心还未开。早知道你无心也,花,我也毕竟不来采。”
“闷来时……”
“兀那小子,哪里有酒家。”吓得林昱差点从牛背上摔下来。
第一眼看去就是一个字“丑”,世上丑的人很少就像美的人不多一样,大部分人都是不美。一字浓眉,血色大眼,加上光滑油亮的大光头,好像随时都准备暴怒而起把眼前的人给撕烂咬碎捏成肉泥,声音也是沙哑得憋着不知道多少怨气。只是看模样,要是在夜里出现,定会被认为是从地狱里爬了三百年才爬到人间的恶鬼,若是说的好听些,这模样就是佛家的金刚怒目了。
这是东吴与南明边境上的小镇,干净的石板街,简朴的房屋,淳善的人面。
二十年前,东吴与南明为了争夺百里外的铜山,各自兴兵十数万人,虎头蛇尾的打了一战。之后,以铜山为界,两国共同开发,止戈休兵。这个南明平凡的小镇,平安的度过了二十余年光阴。
这“七山一水一分田,一分道路和庄园”的山下小镇,只在春秋之际才有大批的商人往返东吴、南明之间,山民们聚集于此拿着积蓄半年的土特产换取生活的必需品,小镇方才热闹几分。
七月毒辣的阳光,晒着这小镇惟一的长街,将石板路晒的发烫,这条街上惟一酒铺的青布招牌在无风的烈日下,斗大的“太白居”三个大字,也没有一丝生气。
在这个盛夏的季节,行走在南明东吴之间的商队还未启程,山中的山民门还未集够足够的兽皮、药草,城中的老酒客因为太阳的暴晒不想走出家门,所以酒铺里哪有什么客人。
若真要算起来,酒铺角落里斜躺着的大汉,就是这一天来唯一的客人了。但这样的客人,酒保掌柜都懒的去招呼他,因为他太穷了,从中午到现在,他连一文钱的菜都没点,一坛最便宜的水酒喝到了现在。这样的状态他已经坚持三天了。
歪戴着帽子的酒保睁开朦胧的睡眼看了下角落里的大汉,又沉沉睡去。夏日的午后确实让人犯困。
这大汉确实很穷,一身青衫洗的都快发白了,但却十分干净,脚上的布鞋也破开了个大洞,脚拇指从洞中伸出来。大汉毫不在意,翘起脚来,斜倚着墙角,眯起双眼,仿佛一只打盹的猛虎,收敛了锋利的爪牙。
日已偏西,阳光自外面斜斜地照进来,照着他两条泼墨般的浓眉,照着他棱棱的颧骨,也照得他满脸青渗渗的胡碴子直发光。
他皱了皱眉头,用一只瘦骨嶙峋但却坚强有力的大手挡住眼睛,竟又呼呼大睡起来。
日落时分,十几条布衣大汉一窝蜂挤进了那小小的酒铺。
当先一条大汉腰悬宝剑,右手虎口结着厚厚一层老茧,这种茧显然是只有常年握剑的人才有的。一走进酒铺,便纵声大笑道:“太白居!这破屋子也配叫作太白居么?”
他身后一人满月似的脸,满月似的肚子,看起来却像是个富家子,身上虽也挂着剑,那剑也叫着剑么?也比绣花针大不了多少。笑道:“雷老大,你可错了,李太白的几首诗虽写得蛮不错,也使得一手好剑,当年他可不是在这一带写诗练剑,住在这种地方也不是不可能。”
那雷老大坐在正中之位上,拍着桌子笑道:“听说那李太白最好杯中之物,若不是早死了多年,倒也可以邀来饮一杯,比比是他的青莲剑法强还是我的洛水剑威力大……喂,卖酒的,好酒好菜,快拿上来!”
手下人自然随声附和,那大汉在角落中睡得正香被这吵闹惊醒,皱了皱眉头,又伸了个懒腰,终于坐直了,喃喃道:“俗不可耐,臭不可闻。”
突然一拍桌子,道:“小二,快拿壶酒来,解解俗气。”
这一声大喝,虎啸龙吟也不外乎如此吧。
那雷老大瞧了瞧,脸色陡变,一个瘦小精悍的汉子站起身来,却被那圆脸汉子拉住,低声道:“酒和尚就要来了,咱们何必多事?”
那汉子“哼”了声,喝了杯酒,又低声道:“钱老二,酒和尚说的可是这地方?你听错没有?”
那钱老二笑道:“错不了的。就是这儿,王爷要做一桩大买卖,所以要咱们先来,在这里等着。”
“哞……”水牛沉闷的叫声在石板街上响起。
“大和尚,你可说真的。”林昱面露难色。
“小娃娃,这可是一桩好买卖。”
脚步声由远及近。
“吱”酒楼二楼打开了一个小窗,露出了一张清秀小脸,瞧见二人,微微一笑,却是十四五岁的女娃。身材窈窕,一身翠衫,肤如凝脂,虽有病容,却有西子捧心只神,黛玉颦颦之貌。
林昱看着那卓立人儿,呆了片刻,又低下头,咬了咬牙,低声喘气道:“两百俩,两百俩我就带你去。”
大和尚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成交。”
日落西山。月上柳梢。月色中那群布衣大汉一行等来了一个女子,女子并不是很美,或许过了美的那段年纪,留下的只是沧桑,或许是常年在外奔波,或许是这一生都不如意,岁月在她脸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那穷汉子静静的守在女子行走得道路前,距离越来越近,这沧桑的面靥,在他模糊的双眼中,有如烟中芍药,雾里牡丹,随着梦般轻柔的微风,冉冉吹向怀抱。
夜风,也像往常一样地吹着,将积累了一天的热气吹散开来,吹在那穷汉子身上穿的破旧青衫上,便带起一阵阵猎猎的声响。这声响如同大汉的心跳,强劲有力而又急促。
他的身躯,却仍然是笔直挺立的,仿佛永远都不会折倒,只是一双凛然发着光彩的眼睛,在夏夜的星空下深情的看着那女子。
她微微有点惊愕,对着穷汉子轻轻道了一声:“师哥。”无悲无喜。
穷汉子却开心的像个孩子,手足无措的搓着双手,柔声道:“雪妹……”仿佛不敢展露他那粗犷的嗓音,怕吓着面前这个女子。
自女子出现后噤若寒蝉的一群大汉暗自道:“雪妹?应该是血吧。”
雷老大壮起胆子,小心道:“赤血大人……”
“天亮前准时出发。”
“是。”转眼间,众人便退走了,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酒和尚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转身进入了客栈中。
雷老大撇撇嘴,暗道:你这丑和尚,不知杀了多少生,破了多少戒,做了天大的孽,死后要下地狱的主,还阿弥陀佛。这丑和尚拉上那穷小子入山,还不是怕遇上危险,当诱饵来用,翻了翻白眼,径直回去睡了。
雷老大不认得那北方汉子,酒和尚却认得。那是阴阳家的弃徒,被逐出师门时,亲自毁去了自己的识海,将十数年的苦修还给了师门,也断了自己的修炼之路。
识海,也就是紫府。道家丹鼎书院山长葛洪著《抱朴子》,言紫府:“及至天上,先过紫府,金牀玉几,晃晃昱昱,真贵处也。”
紫府,又称上丹田、泥丸、琼室、上田、上宫、天宫、昆仑、玉京山、须弥山等。这是各家不同的叫法,大同小异。
按照丹经的说法:由两眉之间入内,一寸为明堂,二寸为洞房,三寸为上丹田。上丹田方圆一寸二分,乃是虚空一穴,藏有先天真一之神。丹成之后,此处为出神之所。
紫府毁,则神通不存。
像是儒家的练气士,就可以从仁义礼智的道理里面修炼神通,道家,也可以从阴阳八卦当中获得一些常人难及的本领,在普通人的眼里面,就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威能,飞天遁地,移山填海,这种将个人的实力演绎到极致的,就是神通。
简单的说,神通就是个人意志集合了天地法则、五行之力具现出来的具有极大威力的术法。而识海就是个人意志的集合。
三年前,诸胡联军南下,攻打北魏燕地,相传那天虎啸九天,此人化身三丈猛虎,独斗萨满阿古德,阻了胡军三天三夜。被北地人称为“燕虎”冉靖。
以阳身纳阴魄,这是魂魄的力量,不入识海,不过丹田,与一般术士驱使的妖魂阴鬼区别很大。
如今,大山中的部落山寨中的巫医长老将野兽的精魂纳于勇士魂魄之上,用人性磨灭兽性,将兽魂与人之一魄相交融,期间忍受难以忍受的痛苦。成功者成为强大的勇士,得到强大的力量,失败者丧失人性,化身为兽,或屠虐亲人,逃入山林,或被曾经兄弟师长杀死。
这是上古人族求生的秘法,上古之民纳妖魄入体,可移山填海,可开山拿岳,如今也不过是与驯服的兽魄交融,方勉强成功。
也有人说,冉靖的那头猛虎已经成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