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处在漩涡中心的马东村,几位长老眼见情况越发糟糕,便在祠堂中聚议商量对策。想到那两个小孩未曾成年便枉死,冤气自是重,便商议着要给他们做场法事,好超度二人亡魂。只是这云玉城中,本来最会做法事的便是那朝天观的陈道士,可如今他早已被那两只怨魂吓至魂不附体,精神恍惚,终日浑浑噩噩,那里还能开坛作法?没法下长老们只能拜托城中一些平日里走南闯北的商贩,从附近县城请来了位云游道士来主持作法。
也是合着马东村的村民倒霉,那云游道士姓何名平,自号处真道人。年轻时曾在南国有名的星云观学道,然而本事没学会,便因品行不端被他师父扫地出门。那何平素来练精学懒,被赶出星云观后辗转做了几份短工,一来怕累,二来又嫌钱来得慢,都做不长。思来想去下,后来索性重新披上道袍,做些超度驱邪,镇宅定穴等来钱快又多的功夫。虽然那何平没啥道家本事,但人鬼精鬼精的,又能说会道,极善忽悠。凭着自己的小聪明和一些障眼的手法,居然还真给他混出了些许名气,这几年甚至还收了三个徒弟,师徒四人就这样在南国到处闯荡,装神弄鬼坑蒙拐骗。
这何平前些天刚在云玉城隔壁的日照悬给一位员外驱除“附”在他家中被那员外错手打死的一个小妾的阴魂,第二天便被两个来自云玉城的商贩找上,求其前去超度怨魂。那何平觉着超度赚钱少,而且这种法事往往一做便是一整晚,不但回报小,还累人。故甫到马东村,便骗村民说那两只怨魂怨气太重,煞气太盛,经已无法超渡,只能驱除。当然,驱邪的收费,当是超度的数倍。
就这样,本来一场意在超度亡魂的法事,变成了驱赶亡魂的法事。
法事在马东村祠堂的外堂举行,这晚天清气朗,月银泻地,还未到子时,何平与他的三个徒弟便早早把神桌布置妥当,静待时机来临,作法驱邪。
事关村中安宁,故今晚前来观看法事的村民极多,何平的三个徒弟生怕村民打扰到师父作法,便把人们都拦在神坛几丈开外。
何平掐指一算,觉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冲众人说道:“子时,乃新旧交替之时,阴阳混合,生死平行。稍后阴气上冲,阳气下坠,煞气愈重,时运低者恐抵挡不住。故但凡近日家中有生畜或亲人死去者,背过身来;但凡有病在身,自觉精力不足者,背过身来;但凡属牛属兔属蛇属羊属鸡属猪者,背过身来,都不得看贫道作法。”
何平话音刚落,场上围观的村民中有他口提到的三类者,便都齐唰唰背转身去,不敢看他作法。
何平见他提到的三类村民均已背转身后,便大喝一声,叫道:“开坛。”
言毕何平从神桌上抓起一大把溪钱,用力撒向空中,念道:“阴尸路上撒溪钱,求得鬼神来引见。”
漫天溪钱随风飘舞,气氛顿时压抑起来。说来也怪,原本清朗的夜空突然不知从哪里飘来数团乌云,直把皎洁的月亮摭住,倾刻间整个祠堂都暗了下来,只余下萤石灯笼与神坛上的数点烛光。
何平自己也吓了一跳,心想,这天怎么说变就变?莫不是这城中真有怨魂作崇?
常言道,凡装神骗鬼者,皆不信怪力乱神。毕竟走南闯北蒙了数十载,何平虽然心中惊讶,但脸上却依旧镇定。他环顾一周,随后双手结起法印,往神桌上一指。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只见神桌上两个用黄纸扎成的纸人竟一下子从神桌上凭空立了起来,紧接前后俯仰个不停,犹如在向何平叩首。那两个纸人一个是男孩形状,另一个扎着双辨,当是女孩形状,看来分别象征小津与哑儿。
那些没背转身的村民见状,忍不住便惊呼起来。村中的几个长老则不禁捋须轻叹,都在想这处真道人果然本领高强。
那何道士见众人连连呼喊赞叹,心中当即轻松了不少。连忙又伸出右手从神桌上一个瓦碗中抓起一拳香灰,往前面的香烛上一扔。那香灰遇火,竟有如硝石,当即“蓬”的一声爆燃起来,炸出一片黄光,耀眼刺人,只把村民们都吓了一跳。
那何道士左手捏着法印,右手持剑,对纸人吟道“吾乃何平,身负三奇日月星,通天透地鬼神惊。额有天目,背长地睛,身如雷电,击浊扬清。彻见表里,莫敢不听。”说完提起桃木剑,往外堂上的四个方向用力一指,最后又再指向纸人,喝道:“凶煞之气,入吾良城。颠倒作乱,四方不宁。九丑之鬼,知吾姓名。急须逮去,不得久停。”
何道士话声刚落,平地里突然刮起一阵怪风。那风极急,只把人身上衣服吹得习习作响,外堂上的竹树也被吹得折弯。抬头一看,天空一片漆黑竟没有丝毫亮光,似刻间竟是天地变色。
风声呜呜,听来犹如孩童啼哭。突然天空中涌来一片黑幕,足有数十只乌鸦落到了祠堂的瓦顶上,不绝扑打双翼,朝天悲鸣,情景诡异恐怖非常。外堂上的众人见状心生恐惧,忍不住交头接耳,四下张望,都生怕那是两只怨魂现身的前奏。
那何道士与他的三个徒弟见状也忍不住心中发抖。他们入行这么久,这情况确是前所未见,四人被着实吓了一跳,狠不得当下便撒手离去。只是如今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把戏演下去。
那何道士背上冒汗,四下一张望,眼见除了天色剧变,乌鸦成群外也无甚异样,连忙呼了口气,决心赶快结束这场法事,然后收钱走人。
想毕何道士抓起一大把米,向祠堂四方洒去,紧接手持桃木剑于虚空中好一顿劈杀,口中念念有词:“九怨之魂,当即避散,远离此地,遁入他山。敢有干试,束送穷泉。信书阎罗,摄入洞渊。风刀拷身,万死不原,雷鞭上下,魂魄不全。急急,如律令。”何道士说完,提着桃木剑直往面前那两个立着的纸人前方咫尺一拍。只见两个纸人抖动一下,突然竟平地消失不见,没了踪影。
村民们看见纸人平地消失,无不目瞪口呆,叫道:“真人好本领。”随着纸人消失,外堂上的怪风居然也一下子消散殆尽,那停在祠堂瓦顶的众多乌鸦也声声怪叫着向四方散去,整个外堂顿时平静了下来。
村民们见状喜不自胜,不禁互相对望,都冲何道士问道:“成了?”
说来也怪,这个装神弄鬼的假道士何平,什么时候居然学会了这化物于虚空的本事了?
其实不然,原来那两个纸人均被几条细少的丝线粘着,那丝线极幼,近看也肉眼难辨,更何况村民都被隔在几丈开外,加之夜里光线又暗,根本无从发现。这丝线的一头粘着纸人,另一头绑在何平左手手指上,何平手指扯动,纸人便立起来了,道理就跟木偶戏中的提线木偶一样。而神桌上有一暗格,可以整个翻起来,上下转动。从而把上方的东西翻到下边去。暗格的机关就在纸人前边,刚才何平用桃木剑往桌上一拍,就是按动那机关,把纸人翻下去。
何道士眼见祠堂如今风平浪静,自己的把戏又成功蒙过众人,心中侥幸,便一下子神气起来,道:“诸位放心,那怨魂虽然厉害,但我何平有通天透地的本事,如今那两只怨魂已被我驱走,这云玉城即刻便能恢复平静,大家往后自可安居乐业。”何道士说完,忍不住捏了把汗。
紧接何道士朝他的三个徒弟使了个眼色。三人心领神会,纷纷从怀中掏出些黄符,走向围观的村民,说道:“这里有些护身符,可以平心定惊,镇宅安家,诸位拿回去压在枕下,可保全家平安。这符不贵,一吊钱一道。”
村民闻言面面相觑,一吊钱一道符,这还说不贵呀?只是常言道千金难买一心安,为了合家平安,村民也只能忍痛掏钱准备买符。
正此时,突然“沙”的一声,一场暴雨倾泻而下,只把外堂上准备买符的众人淋了个措手不及,纷纷便涌到外堂的檐下避雨。
正此时,外堂中又再次刮起一阵怪风,而且风力犹胜之前,一下子竟吹折了无数竹树。就连挂在外堂门上的两个萤石灯笼也被卷到空中,倾刻消失不见。
由于神桌上的烛火被大雨淋湿,如今萤石灯笼又被卷走,整个外堂登时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紧接只听得几声怪叫,响彻穹苍:“呱~~~~~~呱~~~~~~呱~~~~~~”
声如怪兽,震耳欲聋,村民个个双手掩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六神无主,心胆俱寒。
不一会,几个村民从内堂里急冲冲的提着萤石灯笼跑了出来,四下一照后,只见外堂天街一片混乱,布满了断树残枝,村民们则挤在门檐下瑟瑟发抖,显是受惊不小。突然只听得何平的三个徒弟一阵惊呼:“咦,咱们师父呢?”
众人闻言,这才四下里张望。只是大雨滂沱中,却哪里有何道士踪影?村民忍不住便叫道:“怪了,这处真道人倒是往哪去了?”
正在众人疑惑之时,突然从天上重重摔下一物什,直直摔落到外堂天街的神桌上,只把神桌砸了个粉碎,那原本被翻到神桌下方暗格的两个纸人也不禁滚到地上。众人见状,连忙冒雨冲到神桌旁一看,一看之下只感大惊失色。
从天上摔下的不是什么东西,正是何道士,只是此时的他衣衫已被撕了个稀烂,还鼻青脸肿,双眼满布惊恐,他也顾不得身上疼痛,双手双脚不绝乱抓乱踢,口中惊谎叫着:“妈呀,鬼,鬼,有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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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邪事件后,马东村的村民才真正意识到那怨魂的厉害,而发生在村民家中的捣乱事件还是依旧发生,只是村民再无他法,只能自求多福。
发生在城中的这些事,自然也引起了将军府及仙风五子的注意……
本来这云玉城恢复平静,仙风五子便该回仙风门向他们掌门复命去。但张才玉为人稳重,因歧首生不见蛇,死不见尸,他心中害怕歧首不知会否再次出现,于是便留下仙风五子于府中多住些时日,这样也可以安心观察戒荒山上的变化,也不至于歧首万一再次出现时,城中却没了强援。
只是让张才玉想不到的是,这歧首没再出现,怨魂倒是出现了。
仙风五子也对这闹鬼事件非常好奇,在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按照五人的江湖经验,均直觉觉得这段时日发生在云玉城的种种怪事不似是怨魂所为,反倒似是有人刻意为之。
然而直觉并不是有力的证据,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把那闹事的“怨魂”捉住,揭开它的神秘面纱。
仙风五子商量一夜,大师兄李国君心中,便有了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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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暗星稀,寒风啸啸,村长春明那贴满黄符的房间突然“吱”的一下,一扇窗户被寒风缓缓吹开。
忽然有一条黑影“嚯”的一声与外面的寒风一起涌到房内。
那黑影在房中环顾一周,蹑手蹑脚的移到春明床前。
床上的春明已然入睡,只见这老人虽在梦中,但双手却死死的抱住一尊佛像不放,床沿边上还放满了诸如桃木剑,铜钱,黄符等一些民间常用辟邪之物,显是最近被那云玉怨魂吓得着实不轻。
借着窗外那微弱的月光,只见站在春明床前的那道黑影个子不高,身材异常瘦削,单薄的身子上披着一袭黑衣,面上戴着一个泥红色的红发恶鬼面具,很是狰狞吓人。
“平生不做亏心事,想来拜佛也多余。只是你立心不良,害我兄弟三条性命,如今哪怕你黄符贴到**,我都不会放过你。”那鬼面人双眼死死盯着春明,咬牙切齿的自语道。
说时迟那时快,那鬼面人突然伸出双手,左手飞快捂住春明嘴巴,右手飞快的劈向春明膊头。
春明的嘴巴因被捂住,一声惨叫无人听闻,人却已经被鬼面人实实在在的劈晕过去。
鬼面人忍不住嘿嘿的笑出两声:“我隔三差五便来捣乱,吓死你为止。”
鬼面人言毕走到房门前,轻轻的打开房门。
只见门外早有一人候着,那人也是身披黑衣,头戴一个狰狞的红发野猪面具,只是身形要比那鬼面人矮小些。那猪面人左手提着一个麻袋,右手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木桶,迎着鬼面人走进房内。
鬼面人把房门关上,接过猪面人手中的麻袋,吩咐道:“我不识字,老规矩,你负责写字和洒血。”
猪面人没有回话,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把木桶抽到房中间,又从腰间掏出一只木勺,开始干活。
鬼面人打开麻袋,只见里面装了整整一袋鸡毛,他伸手进去抓了一把,然后天女散花般把鸡毛扔到春明房间的床上、桌上,地上。不一会,麻袋里满满的鸡毛便被清空。
这边厢猪面人用木勺使劲的把木桶中的鸡血泼到房中四处,没一会儿一桶鸡血便几乎被泼个精光。眼见差不多了,猪面人从怀中掏出一支大毛笔,沾了些木桶中残余的鸡血,在地上写上四字——杀人凶手。
鬼面人环顾一周,看着二人的杰作,不由乐道:“一连帮春明那老不死的修葺了几次,这房间现在看起来真是顺眼多了。”
猪面人“噗”的一下笑了出来,随手把木桶里剩余的鸡血倒到地上,紧接放下木桶拍了拍自己身上不小心溅到的鸡血,然后来到鬼面人身边,细心的伸手为他拔掉沾到身上的鸡毛。
“别拔了,反正回去还得洗。”鬼面人一把抓住猪面人的小手,然后把麻袋塞进木桶,又道:“好,收工吧,回鬼屋吃鸡粥去。”
猪面人点了点头,二人转身正要走。突然窗外传来一把粗犷的声音:“这闹的满城风雨,原来就是这么回事。你俩装神弄鬼,倒是捣得一手好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