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里红拿走了猫叔的石盒,藏在一个神秘之处。她一个人走在暴晒的太阳底下,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混着滚落。她抬头看着那混沌的天空,一丝挣扎着的蓝。她该要如何找到杀害猫叔的凶手,她该要如何靠自己将整个花容寨撑起来?她真的很累,很累,不想再走下去了。想要逃脱的念头闪现在她脑海中,迟迟不肯退却。她路过中原城中时,想起那日宗清一剑挑去斗笠,他看她的眼神。那是她第一次正视一个男子的眼睛,放荡不羁的外表下藏着的愁苦。就像她自己一样,总是一副强大的驱壳,有时候自己甚至都不敢表现出一点点软弱,她怕别人看穿了自己。走着走着就走到她刚离开不久的于府,只要踏进去这一步,她这一生就在一条不归路上了,想回头也回不了了。她隐隐感到,于巍山肯定与父亲当年的冤案以及当年父亲的死有莫大的关系。当一切真相大白之时,她要面对的不只是杀父之仇。
“不……”她刚要抬起的脚又放下。她站在门口,回首看着那条望不见尽头的街道,人来人往,或高兴或烦闷,他们有平常人喜怒哀乐的权利,也受着平常人生活规律的支配。而她呢?她生在钟家,是钟振声的女儿,她就是要过这样的生活,走这样的路吗?太阳无情的炙烤着大地,以及行走在大地上的每一个人,山里红抬头望着那狠心的烈日,体内药性发作,瞬间昏倒在地上。
等她醒来时,看到房间里一片血样的红映入眼帘。模模糊糊的有个孱弱的身影在屋里来回走动着。她睁眼一看是海灵身边的侍女,当日就是她亲手将药递给山里红看她服下的。海灵坐在一边面无表情的发着呆,她眼神发出刺人的光,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少奶奶,她醒了……”
“你先下去吧。”
那丫头喏了一声就退出去,关好门。海灵佯装笑意走到山里红身边说:“姑娘回来了,你愿意做宗清的妾了?”
她忍住眼神中的锋芒,点点头。
“我给你服下的是蚀骨丹,若是没有我的解药你活不过一年。一年之后,你若是帮我生下宗清的孩子,我自然是会给你解药。倘若不能,你也别怪我心狠。”她说话时的语气冷的刺骨,却依旧带着笑容。是什么能让一个女人变成这样,山里红从小到大见过不少大场面,今日却被一个女子的嫉妒和算计吓到了。
“我如何能相信你?”
“信或不信,由你。”说完这句话,她冷眼旁观了虚弱的山里红一眼,保持着该有的尊荣走出了房间。山里红看着这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她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她知道这或许将是她此生最难过的一段时光。可是无论怎样,已经上路就不能回头,她若真的只有一年的生命,那更该努力去寻找证据,为父亲为猫叔洗刷冤屈,报仇雪恨。
(二)
几日后,山里红的身体恢复的不错,于府上上下下忙活着准备他们两个的婚事。虽然是纳妾,可还是办的很热闹。山里红说自己自幼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木海灵为显示自己的贤惠,特意求父亲认山里红为义女。让她以妹妹的身份嫁入于家,唱一出娥皇女英共侍一夫的好戏。
在结婚之前,宗清一直都被关在起来。于巍山虽然心疼儿子,但是为了于家的香火,他不得不这样做。他怎么知道娶得这个女子是否能将宗清留在家里。他也老了,盼着宗清能收收心帮帮自己,可是这个儿子整日就只知道花天酒地。他和木铎龙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如今两家又永结秦晋之好,宗清待海灵如此,两家关系也是该缓缓了。他思虑了很多事情,眼下自己还有一笔大买卖要和木铎龙一起做呢,还不能撕破脸。真盼着这个儿子,能给他争口气,不是块做生意的料,把于家的香火留住也好。
成亲之日,山里红蒙着红盖头,被人搀扶着拜天地,入洞房。她不想看任何人,包括曾经在她心间短暂驻足的于宗清。她不断地提醒自己,她嫁给于宗请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找出证据。为父亲和猫叔洗清冤屈,报仇雪恨。她所有的忍辱负重也都是为此。从答应要嫁给于宗清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要做个断情绝义之人。
她坐在房中,静静的,第一颗红烛快燃尽了。风从窗口吹来,将她的红盖头吹落。门吱呀一声响,没听见脚步声,只见一个穿着一身新嫁娘的女子如游魂般走进来。“洞房花烛夜,独守空房的滋味如何?是不是等的心都碎了……”木海灵冷嘲热讽的走过来。每一个字里都带着无尽的痛苦,可是她的表情却装作满不在乎以及胜利的喜悦。
看她穿成这样,山里红就知道她的来意。她起身连看都不屑看她一眼就大步走出房门,外面的空气让她压抑的内心舒缓了一些。
“姨娘请随我来。”那个侍女引着山里红到了隔壁的房间。是一间久没人住的客房,房间里连根蜡烛也没有。凄清的月光照过来,山里红心中反而轻松了许多,这本就不是她的洞房花烛夜,木海灵这样做反倒帮了她。省去了对付于宗请的很多麻烦。她坐在床上,抱着双膝看着窗外的星星,“爹,娘,猫叔……你们就这样把芙儿一个人丢在人间。”月光已在眼前朦胧成迷离的光影,她无言的诉说着心中的痛苦。那个人的脚步声走过窗前,停止了,又继续向前。她听着……怎么就从这时断时续的脚步声里听出了悲伤呢?
刚才的侍女又轻轻推门进来。“姨娘,这是少奶奶给您准备明早的衣服。您早点休息,三更天还要……还要回房呢。”她说话中的带着几分怜悯,拿了根白色蜡烛,帮山里红铺好床铺。
“见了怎么多面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山里红见她如此温润,一点也不像海灵般冷酷恶毒,怎会做了她的丫头呢?
”我叫月心。”
”月心……多纯洁的名字。和你很配……“
“少爷给我起的名字,当年少爷从大街上把我捡回来的时候,我都快不行了。后来救活了,少爷说‘见你双眸明净如月,不如就叫你月心吧’从此我就叫月心了。嘿嘿……”她诉说着往事,仿佛把山里红当成一个贴己的朋友般。
“你不是你家少奶奶的陪嫁丫头?”听月心这样说,山里红多少有些吃惊。
“不是,我们三个小时候都是一起长大的。少奶奶嫁过来就把我要到她房里了。姨娘是怎么认识我家少爷的?”
“……”山里红不知如何开口。“我们两个……没什么好说的。”她到床上躺着,毫无睡意。“月心,你陪我说说话吧?给我讲讲你家老爷,你家少爷的事情?还有平日里我该注意些什么,别坏了家里的规矩。”
“要说起我们家老爷和少爷真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们家老爷以前是靠卖粮草起家的,后来十几年靠自己的奋斗成了江南首富,老爷的老家就是中原城的,说是离家二十年该回家看看了,他就举家迁到中原城来了。还有我们家少爷,那也可是风流倜傥的俊男才子……当年还十几岁的时候就迷倒江南众多美女……”她的确有几分心机,几乎一夜的谈话,丝毫不涉及任何深层的东西,或者任何有关主人不好的事情。世故圆滑的手段,让她在木海灵身边做什么事情都滴水不漏。让山里红心里觉得有一丝放松的是,月心是宗清的心腹,而不是木海灵的心腹。她的谈话就这感觉告诉她,是何意?她不懂……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松警惕。在于府这个深宅大院内,除了她自己,她谁都不会相信。
(三)
三更山里红已换好木海灵为她准备的衣服回到房里。她看到床上那个春宵一刻之后酣睡的男子,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移到床前仔细端详着那张俊美的脸。月心说了很多宗清的往事,她似乎一下子对他多了几份了解,原来年少时他还是个行侠仗义少侠,一点也不是如今这般荒唐。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让他成了一个只知道流连烟花之地的浪荡公子?
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望着他,天快明的时候,她坐在梳妆台前要做做样子。看着镜中这个一身贤妻良母装扮的女子,她仿佛不认识自己了。那个以前眼中有刺人光芒的山里红不见了,如今的她不过是别人的手中一颗棋子,一个卑微的小妾。她心里嘲笑着镜中这个陌生的女子,眼中忍住那要冲出内心的感受。她的手紧紧的赚着那支眉笔,看着镜中令她厌恶的自己。
一双手慢慢的爬上她的手,反握住,将那眉笔拿在手中。宗清温柔的眼神中夹杂着说不出的些许忧伤,他看着山里红,轻轻问了一声:”昨晚睡的可好?“
”还好……“山里红回避着他的目光。他俯着身子,眼睛死死的盯着山里红。”芙儿?“他试探着叫了声。
山里红内心颤动,除了爹娘,猫叔,和琛哥之外,还从未有人这样叫过她。她含着泪望着眼前这个人,碰到他目光的那一瞬又躲了回去。宗清抬起手温柔的托着山里红的脸,为她轻轻地画眉,为她轻轻地抹去眉宇间不该有的那藏不住的凝重……
收拾好之后,宗清要带着山里红去给于巍山敬茶。宗清握住她的手走进厅堂,她起初想挣脱,但还是被他死死的握住。
“老爷请喝茶……”
“哈哈……宗清这姨娘也过门了,你也该好好收收心,赶快让我抱孙子。”
“知道了爹。”
“妹妹都过门了,还没说自己原先叫什么名字呢?平日里姐妹之间,称呼少奶奶,姨娘太生分了。”海灵满脸笑容地看着山里红,那逼迫的眼神,让她无路可退。
“我……”
“她叫姓玉,名芙蓉。”
山里红偷偷抬眼看着一脸镇定自若,却故作颓废的宗清。“爹,海灵,你们要是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我就带着芙蓉去院子里逛逛,我们都刚来不熟悉。”
“去吧……去吧。”于巍山摆摆手。
宗清如来时一般紧握着山里红的手走出大厅,直到感觉他们看不到的时候,才缓缓松开。两个人站在一池荷花前,望着那不知所向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