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淘淘打架事件
“走了,走了,跳舞去!”王东发一手拽着李展,一手敲打着火箭班的窗玻璃,招呼张凡。他已经出落成近一米八个头的小伙子,长发、瘦脸,仰起头来都是笑。
“今天去不了了,帮老大改卷子!”张凡凑到窗前,不无遗憾地说。他比不上王东发高,短发、不胖不瘦、白皙,健康而阳光。
“我也说不去了,这家伙非拉着我。”李展也愁苦着脸,挤着一只眼睛对张凡笑。李展个子高了,和王东发不相上下,但脸上的表情却定格在了多年前的那个冬天,他的眼珠子里藏着杀人的凶光。
“别都不去呀,现在舞厅里乱,没你们两个当保镖,我真没胆去了。”王东发看着张凡叹口气,“就你这个好学生事多。”又拉着李展说,“好兄弟,他不去,那就咱俩去吧。”
“去吧,去吧,看他急的。”张凡赶快打圆场,李展这才被王东发连拉带拽着走了。
“乐淘淘”舞厅是张王李三人就读中学所在地东望镇最大的娱乐场所,每到晚上,周围的小流氓、附近的时髦青年、还有高中的坏学生都会在这里大聚会,喝两块钱一瓶的啤酒,唱五毛钱一首的歌。
舞池里能一板一眼跳舞的人少之又少,但敢胡跳乱跳的人却很多,每天晚上,一群人就在那里挤来挤去,挤出一身汗来,感觉很爽。
王东发来乐淘淘不是为跳舞、也不是为出汗,而是为了找一个漂亮的女孩。王东发之所以觉得那个女孩漂亮,是因为她画着很浓的妆,黑黑的眉毛卷上去,红红的嘴唇伸出来,头发柔顺的披在肩上,像林黛玉、像******、像杨钰莹,反正王东发就是看着美,并且痴痴地迷上了。
第一晚,他呆头木脑地看了一晚,第二晚,他问清了女孩的名字叫赵小想。今晚是第三晚。
“她会来吗?”王东发一进舞厅,就有话没话地问李展。
“谁呀?”李展装傻充楞。
“还有谁,我的梦中情人呗。”王东发一边答话,一边双眼扫着舞池。赵小想果真在,这会儿她正挽着一个长头发的时髦青年进一步退两步地舞着呢。
照例,王东发请客买了啤酒和瓜子给李展,李展喜欢一个人在角落里静静地听音乐。随后,王东发像个觅食的狼,凑到赵小想的近距离,寻找下手的机会。
一曲又一曲。好不容易发现赵小想有腾出空的机会,王东发凑上去盛情邀请跳一个,赵小想却说要上厕所,王东发笑嘻嘻地退回来,继续等着。又见美人归,王东发再邀,赵小想却不情愿,善于死缠烂打的王东发当然不愿善罢甘休。
“看你跳得那么好,带带我呗,权当收了个徒弟。”王东发嬉皮笑脸。
“不敢收你这个徒弟。”赵小想冷冷的。
“为啥,是不是嫌我长得帅?”贫嘴王东发顺口就来。
“操!!!”这一次把话说得震天响的不是赵小想,而是从不远的圆桌旁齐刷刷站起的七八个小青年。
一声“操”把整个舞场都喊暂停了,唯独舞曲还响着,依旧那么活力、奔放。瞅瞅站起来这些人,王东发看明白了,都是刚才轮番和赵小想跳舞的。“他大爷,遇上黑社会了。”王东发有点毛。要是高高遇上这样的事情,肯定要跑,而且跑的时候必须保持低腰、抱头的动作要领。
王东发也想跑,但扫了一下门口,被人堵实了,扫扫四周,也被人堵实了。小青年一声怒吼后,大家停止跳舞不是被吓的,而是寻找到了新的刺激点——看王东发挨揍。顺便帮着小青年把王东发圈到了里面,就像打黑拳,是死是活全看造化了,肯定跑不了。
“小子,想干啥?”小青年们齐刷刷地朝这边靠过来,一个靠前的光头青年率先发问王东发。
“想跳舞。”王东发呆乎乎地回答。
“跳舞,我让你跳。”说着光头青年连扇带踹就过来了。王东发顾头不顾腚,狠狠地挨了几下。
“别他妈牛,我也有兄弟在这里。”王东发嘴硬,扯嗓子向李展发求救信号。
“你兄弟算******×,让他来!让他来!”光头青年左右开弓,扇得更起劲了,其余几个都在边上鼓掌叫好。
忘记了是西方的哲人还是东方的佛祖说过,乐极生悲。也说过,天欲其亡,必令其狂。这帮小青年肯定念书少,也就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注定接受惨痛教训。
“砰!”“啊!”——啤酒瓶的碎裂声,极度痛苦的惨叫声。
脑袋被砸出血的光头青年痛苦地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腿不停地抽搐,李展的铁锉还扎在他的大腿外侧,他连讨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谁过来——我就扎死谁!”李展狠狠地握着铁锉的木柄,寻找着下一个要扎进去的腿。
小青年们被这突发事件吓傻了,他们眼睛不敢看李展,低着眉往后退。
“饶……了我吧……”光头青年鼻涕眼泪纵横交错,声音很弱,像是从喉咙底部挤出来的。
“知道错了?”李展俯下头来问光头青年。
“知道了!”光头青年悔不当初。
“错在哪里?”
“不该打人!”
“不该来这里跳舞,以后再来,就捅死你,滚!”李展一闪胳膊抽出了铁锉,光头青年又是一阵惨叫。
“走吧!”王东发看看四周,怕黑处有人撇黑砖,拉着李展往外走,围观的人哪敢挡路,匆忙让出一条道来。
王东发直着走、李展背着走,他一边走一边看着那群人,像在寻找不顺眼的,要再上去捅上一铁锉。
王李一出门,伴着未断的舞曲,人们又欢快地跳了起来。
赵小思和赵小想
一觉醒来,王东发第一时间跑到火箭班,把张凡拉出来,将昨晚的事添油加醋复述了一遍。
听完后,张凡作了两点重要陈述。
第一:李展捅的不是别人,正是东望大哥刘巴子的弟弟刘小涛。
第二:李展是个当杀手的料。
第一点把王东发吓了一跳,第二点也把王东发吓了一跳。别说上课,他连吃饭睡觉的心思都没有了。一怕刘巴子寻来,他有几条小命,够刘巴子折腾,那可是个把自己老爹都吊在树上打的货色,还能容谁。二怕李展,经张凡提醒他才意识到,原来李展这么多年来一直把铁锉带在身上,他想干啥?
就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外面却有人来找。
“难道刘巴子来的这么快?”王东发心惊肉跳,弄清楚来人是个女生后,他才犹犹豫豫地出去了。
“赵小想?”看着卸了浓妆的梦中情人,王东发不知道对方所为何来。
“纠正一下,我是赵小想的妹妹,叫我赵小思。”
“赵小想妹妹?赵小思?”
“你不想问问我来找你干嘛?”赵小思快人快语。
“你来找我干嘛?”王东发依葫芦画瓢。
美女的妹妹也是美女,而且是更美的美女。心烦意乱的王东发在焦头烂额的时候也不耽搁琢磨事。
赵小思刚从广东转来东望高中,昨晚听姐姐说了舞厅打架的事,因为整个过程太离奇,她就有了兴趣,听姐姐讲完故事,又央姐姐三打听两打听,打听到王东发这里来了。
“没别的意思,就是告诉你,你们昨晚在舞厅很猛,特崇拜,所以特来会会。”赵小思一派江湖大姐的范儿。
“你从广东转学过来?赵小想是你姐姐?你崇拜我?”家谱学、遗传学、心理学的问题一股脑儿堆过来,王东发有点懵。
赵小思显然没有不耐烦,寻了一个太阳晒不着、老师看不见的角落,开始为王东发讲述老赵家的故事。
二赵出生于书香门第。东望镇人氏,爹姓赵,教高中政治,妈也姓赵,教小学数学。
改革开放的春风刚绿江南岸,也就和李展父母北上新疆摘棉花一前一后的时间,赵氏夫妻在教书育人的闲暇时间,偶然从一张报纸或者一份杂志也或者电视台的报道中,得知了深圳被批准成立特区的消息。
特区特区,肯定有特别之处。教数学的赵老师首先提出了一个改变赵氏家族发展史的建议——南下!
教政治的赵老师利用毕生所学,仔细掂量后,认可了赵数学老师的提案。于是一个风高夜黑的晚上,他们匆匆留下辞呈,乘上了开往深圳的火车,也有人说那是开往春天的火车。
火车启动的那一刻,未满一岁的小美女赵小想正躺在奶奶的臂弯里做着香甜的美梦。而赵小思尚未出生,她属于知识分子父母在特区深圳的劳动成果。
赵氏夫妇南下的点踩得很对,同一时间和他们做出同一决定的大有人在,包括现在很多鼎鼎大名的有钱人。譬如房地产大佬王木,譬如疯狂生长的达人冯人刀。但赵氏夫妇却始终没有发达起来,二十多年后,他们在深圳还是教小学数学的赵老师和教高中政治的赵老师,没有房,没有车。就连他们刚到深圳时那些整天捡破烂的郊区农民,都用土地换钞票,变成了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但一切与他们无关,任劳任怨的二赵老师还是穷人。
他们开始还努力想把大女儿赵小想接到深圳读书生活,后来工资没涨,物价却飞涨,养个赵小思都困难,接赵小想到身边的念想也就断了。
赵小想未满一岁那年离开父母后,一直由奶奶带着,倒也相安无事。15岁那年,奶奶突发脑溢血,死了。从此,初中还没毕业的赵小想就成了无拘无束的野猫。没人管得了她,她也不服人管。
二赵想起来嘘寒问暖的时候,赵小想早已不领他们的情了。赵小想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我有人生没人养,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15岁女孩子的心野了,苦口婆心的教育丝毫不起作用。
18岁那年,赵小想跟了东望建国以来最有钱的石头贩子李军军,19岁那年,李军军被石头砸死了,她又跟了东望建国以来最大的大哥刘巴子。
二赵越来越老了,深圳的物价也越来越贵了,倒能养活赵小思,但赵小思生活在深圳,就要和身边的同学比吃饭、比穿衣、比父母,这些二赵吃不消。
赵数学老师无奈提议送赵小思回东望读书,眼睛浑浊的赵政治老师从自己居住的棚户区抬头看着外面林立的大楼、交织的车流,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哭了,奋斗了20多年,他们没能把东望的孩子接来深圳,却要把深圳的孩子送回东望。
赵小思就这样回到了陌生的故乡,和陌生的姐姐一起住在奶奶留下的老房子里。姐姐倒对她不坏,毕竟,她们在东望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喔,这样?”王东发眼睛红红的,他竟然听赵小思讲故事动了情。
“对呀,你不信?”赵小思像小麻雀一样快言快语。
再看,眼前的这个小美女果然要比赵小想耐看,少了脂粉气,却更青春、更阳光。
油嘴滑舌的王东发想赞美赵小思长得漂亮,却没说出口。那时太阳已经追到了树荫底下的他们,明晃晃的,有点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