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或者农村
五月本应天高气爽、春光明媚,是游山踏水、赋诗说情的好时候,但这年北京的五月却分外焦灼,面临毕业分配的张凡和他的同学们丝毫没有如此雅兴,他们都在抉择自己究竟要何处去。
前文已经提到,政治大学的毕业生从来不用考虑找工作问题,他们焦灼的只是如何在一大堆岗位中挑选一个性价比最高的,或者矫情一点说,如何能更好实现自己人生价值和人生理想的。
夜来无眠,宿舍里的卧谈会就开始了。
“兄弟们,想好没有,何处安身啊?”刘一率先发起话题。
“考研没戏,只能到哪个部里随便混混。”平时吊儿郎当的尹江南前一段为考研的事情,还真像模像样在教室里坐了几天冷板凳,可惜亏欠太多,成绩未挂榜,已自知没戏。
“还是你爽啊,想进哪个部就哪个部。”刘一一声长叹。据张凡所知,刘一未雨绸缪,早在一年前就开始谋划留在北京的事情,为此他那个当副县长的老爹来京不下十次,无奈一个湖北小县城的县官在北京城的影响力毕竟有限,所以到现在似乎也没有什么眉目。
“部里有啥爽的,都是干活的苦差事。”这话从尹江南口里说出来倒是真的,在这位尹公子眼里,才瞧不上什么金饭碗、银饭碗,工作的事情,只不过大学念完后理应给家里的一个交代。
“实在北京呆不住,我就回到省里去。”刘一退而求其次。
“干嘛非要在政府呆着?”尹江南回过头来反问刘一,“你们家又不缺吃缺穿,非要你有份稳定收入贴补家用,累得慌。”
“那干嘛去呀,整天游山玩水也不合适呀。”刘一半调侃。
“干事业呀。”尹江南一本正经,“自己开公司给自己干,当老板、开好车、住别墅、奔理想。”江南同学的宏图大志除了狼狗与媳妇缺失外,几乎与东发同学的理想如出一辙。
“哪那么容易,开公司的好多都倾家荡产,我们平时看到光鲜的,只是走运的少数人。”刘一强调。
“所以说你没有宏图大志,少数人怎么了,我就坚信,只要我干,就要肯定能成功,不要给我说什么成功概率,可能不可能,我才不管那些,只要我上手,就要做大做强,干成第一。”江南同学有稍许激动,甚至一度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准备干?”刘一问。
“先到部里报个到,看看情况,有不遂我心意的,立马辞职走人。”尹江南坚定作答。
“干什么去,想好没有?”刘一兴致很高。
“还没想好,这倒不重要。只要横下一条心干,就有项目,房地产、旅游、运输,哪个都行。”尹江南简单罗列。
“哥们要什么时候成了亿万富翁,可得照应着我们几个。”张贺刘几人齐声调侃。
“那是必须的。”尹江南拍着胸脯保证,“每个周末,给兄弟们打电话,不管忙不忙都得给我个面子,周六一早坐我专机到西班牙看斗牛,晚上到巴黎歌剧院看节目,晚上就在欧洲过夜,次日一早直飞拉斯维加斯,每人买上100万美元的筹码,你们放开造,赢了归你们,输了算我,下午过道香港,顺便购购物什么的,赶下午回北京,也不耽误大家周一上班。”
“那可牛大发了。”刘一啧啧。
“大家拭目以待吧,总有这么一天。”尹江南豪情满怀。
“我们就满心期望等待你的电话了。”刘一这边说完,话锋一转感慨,“还是老贺好呀,直接考个研究生,不必为上班的事情操心。”
“一家不知一家难啊。”贺亦飞也倒起苦水,“我倒想两耳不闻窗外事把研究生读出来,可老爷子有意见,非要我抓紧时间参加工作。”
“想不通,别人巴不得孩子一口气读完博士后再留学个英美德法之类的,你家老爷子倒好,竟只争朝夕的让你为人民服务。”尹江南慨叹。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或许老人家有自己的考虑。”刘一有自己的认识。
问起张凡的工作,张凡自己都一头雾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倒不是他存心打埋伏,确实是尚无定论。
早在一年前,张爸爸就高瞻远瞩建议张凡考本校研究生,但张凡早已厌倦学校生活,他迫不及待想到社会大舞台上历练自己,就把张爸爸的合理化建议给否掉了。
随后,张爸爸又满世界打听宫里村哪家有京官亲戚。说来这宫里村也不简单,就一百来户人家,就出了两个县级市的********,当然,后来还出了个比********大很多倍的官,这都是后话。
当时的那两个********都任职在秦西省内,且已经退居二线。在北京或有熟识的人,但人走茶凉,即使他们自己托别人办事都在两可之间,更不要说帮张爸爸,于是一番好吃好喝招待之后,他们并没有把张爸爸的事情应承下来。
张爸爸情急之下甚至亲自跑了一趟京城,但两眼一抹黑,啥事办不成,叫张凡出来吃了顿饭,便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在“拼爹”已经进入白热化的大背景下,不能助儿子一臂之力,张爸爸觉得自己很失职,从此再不敢豪情满怀给张凡提更多要求,只巴望张凡自己出息,能留在北京,谋个一官半职。
凭张凡的学识能力,不论应聘企事业单位还是考公务员,不敢说十拿九稳,最起码有七八成胜算,至于留在北京,还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诸位看官肯定明白,张凡志不在此。
为工作的事情,张凡最近频繁和陆斌通电话。电话那头,张凡知道了陆斌的一些近况。
陆所在的综合一处专门为一把手服务,他们处长就是一把手的秘书,最近因为处长将要被提拔到下属某市解决副厅,就有意在处里找接班人,按理应该找个副处或者正处位子的人接,不知何故,绣球绕过一大堆人,径直抛到了初出茅庐的陆斌手里。
“实在对不起,实在太忙了。”张凡十次电话,陆斌七八次都是不接或者挂断,一接起,首先表示歉意。
张凡知道他忙,并不计较。
说起工作一事,陆斌建议:“要不直接到省委来算了,咱兄弟一处工作,倒也舒坦。”
“我也想去,可人家不要啊。”张凡调侃。
“只要你愿意,剩下的事情交给我。”陆斌大包大揽。
听陆斌这么一说,张凡说明心意:“实不瞒你,我想走你的路,也到基层农村去锻炼一下。“
“有这必要吗?你农村生农村长,还有什么不懂,什么不了解的,我当时去也就图个新鲜,这不,屁股没坐热就回来了。”陆斌试图让张凡更改主意。
“去农村也是充实一下自己的履历。”这话一说,陆斌听出张凡的用意,此去农村,意义非凡,最起码在张凡对自己的人生设计里,这是其政治生命中意义重大的一个环节。
“真没这个必要。”陆斌继续劝阻。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明,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陆斌最为清楚自己想在农村就在农村,想到省里就到省里,包括这次莫名其妙上位一把手秘书职位,并非单靠自己的学识能力,更因为有着祖辈的荫护,没有人知道,一把手的恩师曾经是陆斌爷爷一手提拔起来的,陆斌也是回京和爷爷一次闲谈中才了解此事。
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中国的村官数千万,中国想求进步和功名的青年数以亿计,机会青睐谁未有定数,不明就里的张凡却要赌上一回。
陆斌急,却讲不出能让张凡改辙更张的大道理。
张爸爸听闻张凡回农村的想法后,更是火急火燎,甚至觉得儿子的脑袋出了问题。他声嘶力竭地对张凡喊:“辛辛苦苦把你大学供出来,最后却回农村,还不是和我这个大老粗一个球样,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张凡耐心解释:“我是先到农村,不是一直呆在农村。”
张凡知道老爹********想让他把张家的根血带到城市里去,所以先通过这个稳住老爹,让他知道,张凡不是扎根农村,而是从此起步,农村包围城市,最终还是要落足城市,甚至是北京那样的大城市。
为了形象生动的给父亲讲解名士出自苦寒的道理,张凡甚至还生动详细为张村长讲解了某领导人常年在西北某水电站和某领导人常年在西北某地野外工作的情况。讲完之后,张凡以为老爹受此启发会赞同他先落脚农村。
不想火爆脾气的张村长根本不吃这套,站起身来气急败坏地重申立场:“我不同意!”
儿大不由娘,更不由爹。所以即使张村长毅然决然摆明了自己的态度,张凡还是没有因此改变主意。倒是陆斌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使张凡的决策有了一些积极性的调整。
原本张凡是要到更为偏僻的甘肃或者宁夏找个村子落脚,但经过讲道理摆事实,陆斌最终在劝说张凡到省委无效的情况下,勉强把他留在了秦西的农村。陆斌有心,想着张凡若不适应。他可以第一时间为张凡找一个更为合适的平台。
诸事敲定,已经是毕业的季节。
举杯辞别、抱头痛哭、依依不舍……年年岁岁情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年轻的人儿离开校园,别离师友同学,也注定别理纯真浪漫,成熟就是教人变得不可爱,多年以后,这些青春洋溢的面孔都注定走向狰狞。
稍作逗留,张凡就收拾行李,直接奔赴秦西的王家坳子村。
时间不长,同宿舍几人的去向也都明确。
刘副县长持之以恒的努力终于见效,刘一在象征性参加入职考试后,就到北京某区工作,算是留京成功。
贺亦飞原本休完暑假读研,无奈贺爸爸一名昔日故交正在位子上,说不定啥时候就易位走人,趁着能说上话,熟谙官场门道的贺爸爸才不让贺亦飞去读什么研究生,当下安排个好位子才是正经事。如此,贺亦飞顺理成章进了某部。
尹江南顺理成章到某部上班。诚如所言,未到半年,他就辞职下海,这些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