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鱼在同合堂的这半个月,每一天她都是度日如年。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云龙故意使坏,她被分配去削土豆。每天从卯时开始,就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弓着腰处理眼里堆积如山的土豆。
她也是惊讶,一个饭馆每天要消耗掉这么多土豆,难道同合堂的招牌菜是醋溜土豆丝?
就这么削了十数天的土豆,她的腰都直不起来了,晚上睡在床榻上翻个身都痛得要命。
孙家齐也好不到哪去,唐小鱼削土豆的时候他就坐在她对个洗碗碟。
他每天都变着法的捣蛋惹恼白云龙,谁都看得出他完全就是成心要领罚出来洗碗的。也是奇怪这孙家大少爷不爱锅勺爱碗碟。
最让唐小鱼受不了的就是,孙家齐洗个碗嘴巴还能叨叨个没完没了。只要一坐下来就开始发作,也不管有没有人搭理他。从昨儿个北平谁家纳了个小妾,到今儿早市上一头老黄牛在别人鞋上拉了泡屎。削土豆本来就让唐小鱼够烦的了,再加上孙家齐一个劲儿的唠叨,好几次唐小鱼盯着手上捏着的削皮刀,差点就要一刀划过去撕开他那张不迭不休的奇嘴了。
龙言青也过得很凄惨,他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每天住在孙家府院里估计都已经被孙家齐烦的够呛。好不容易熬到上厨的时间能躲开了,又碰上了白云龙。
第一次见白云龙的时候是在应考的场合,唐小鱼一点都没觉得这个大厨嘴有那么碎。当时见他一连串说了那么多对做菜的评鉴道理,只顾着崇拜了,完全没料到他不仅是个大厨,还是个业余相声爱好者。
每天坐在屋外削土豆,都能听到白云龙一边掂勺一边天南地北的扯来扯去,听得人天旋地转的。
好几次她都看见龙言青急冲冲的奔到屋外,深呼吸好几次,又带着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回到厨房去。
四人里也就只剩下胡乔木过得最舒坦了。
他是个明白人,一眼就看出白云龙针对的是哪三个人。既然他占了先机,自然就更加要好好伺候着白云龙了。只要白云龙对他不反感,他就能顺顺当当的学手艺了。
但是唐小鱼他们都对胡乔木没什么好感,倒不是他能一个人置身事外,而是胡乔木特别爱打听。
胡乔木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瞎聊天的样子,和人套近乎,然后套取对自己有利的消息。
有次他就一边假意帮孙家齐刷碗碟,一边套他的话。孙家齐也是难得有个人愿意和他搭茬,两人聊得眉开眼笑的。就这么一来一去的,孙家齐也是被套了个八九不离十。直到胡乔木问到龙言青来路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恶狠狠地瞪了胡乔木一眼,再也不肯搭理他了。
有了孙家齐的前车之鉴,唐小鱼和龙言青对他就有了戒备,平时也不会闲下来给他找话搭茬的机会了。
胡乔木靠着这半个月的光景,基本把同合堂的里里外外问了个门清,也算是一门了不得的功夫了。
前些日子,唐小鱼的大伯给她在西城寻了个小院子,独门独户,也算是让她有了个容身之所。
她的这个宅子,知道的人并不多。连陈克也只是唐小鱼带着他认了一次门,在家烧了一桌菜给陈克算是答谢牡丹甲鱼的事情。
陈克那天离开的时候,唐小鱼也没显得特别殷勤的叮嘱有空常来之类的话,想必他没什么事也是不会贸然登门的。
这段日子,唐小鱼和陈克都在同合堂忙着自己的工作。在这么一个巴掌大的地方,两人想要碰不见是不可能的。但是唐小鱼一直在避免两人打照面,这一点陈克应该也能感觉到。他倒是个识趣的人,也不会多问什么,每次都是唐小鱼笑一笑,他就回一个笑。如果唐小鱼只顾着低头匆匆过身,那他也不会主动打招呼。
在唐小鱼眼里,她这样做是为了保护陈克不被她牵连到波谲云诡的复仇计划里。她可能没意识到,这样做多多少少还是她对陈克心有防范,毕竟陈克是近在身旁又清楚她底细的人。这么多年,时间已经将唐小鱼的心门关得死死的,只是她不自觉罢了。
如果非要找一件这半个月来让她稍稍舒坦的事情,也只有那两本古籍了。
她将那两本古籍小心的藏在宅子里,有空的时候会翻找出来细细研读。
《四海食》和《天下味》差不多都是介绍五湖四海各种流派的烹饪方法的。
《天下味》侧重介绍各种名菜,而《四海食》讲的都是一些民间食谱,其中很多都是如今已经绝迹的菜肴。
其中有记载一道菜,名叫《烧黄香管》,唐小鱼看了就眼前一亮。这道菜已经失传多年,现在市面上的烧黄香管差不多都是东施效颦。
黄香管是动物的喉道食管,书上记载烹调这道菜的关隘就在于对喉管的腌制。
一定要用陈年老黄酒酝润,把喉管整根的放到酒坛子里去,等到要烹炒的时候才取出,切成断,下锅爆炒,火候不能太过,才能做到香脆。
如果能和脊髓一同烧制,就更妙了。脊髓的鲜滑搭配黄香管的劲道,洌香激齿。
就是这些食物烹饪中难以被察觉的小窍门,拉开了大厨之间的距离,使得同是做菜的厨师之间分划出那么多个等级。有时候也就是一勺盐在哪一次翻锅时加入最妙的区别,让同一道菜有了万千口感。
唐小鱼每次都读得手不释卷,常常都是夜半三更才熄灯睡下。皇天不负有心人,她这么孜孜不倦的刻苦用功,很快古籍就给了她惊喜回报。
书里记载的一道菜让她在白云龙面前彻底翻了身。
不过让她始料未及的是,白云龙对她刮目相看,青睐有加的同时,她也成为了厨神孙晋的眼中钉肉中刺,急欲拔之而后快。
这应该就是古人常道的: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