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挥手道别的时候,离别总是伤感的。她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哥,这些钱你拿着,密码是你生日,异国他乡用钱的地方很多。”
每个月她都会往里面存一笔钱,这辈子,亏欠他的实在太多,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弥补,他推了回去,眼里有坚定的光,“放心,我全部都安排好了,钱的事情不用担心,到那边一切都好说。”
她坚持着,架不住她的攻势他佯装收下,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卡又快速回到了她的包里,她并未察觉。“今晚,你就住在这里,明天在回去,这会儿回去路上不安全,房间我已经整理过了。”他边说边把包背上,声音有些哽咽,照顾好自己,好好活着。
她应着,看他消失在夜色中,她又忍不住哭得声嘶力竭,像六年前那般茫然无助,有什么东西毫无预兆的碎了,碎得如此彻底。
这间房子是他亲手建造的,里面有床有简单的家具,发生事故后这里成了她的避风港,这么巨大的工作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完成的,光是想象这个过程她就无比心酸。
一夜未合眼,每隔几分钟她就刷一次新闻,谢天谢地,直到第二天中午都没任何消息,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安心回SH,JN杂志的编辑已经来了好几次电话,最近拖欠的稿子实在太多,她想放任自己不去管做个没有责任心的人,但是内心已经自我谴责了很多次。
于是,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关进书房,埋头苦写,写完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肚子有些饿去厨房煮了碗面条,好久没下厨的结果就是煮出来的东西连自己都难以下咽,她放弃进食,冰箱里的水果早在她走之前做了清理,现在里面空空如也,她没有吃零食的习惯,导致现在没有什么吃的东西存在。
然后她决定去楼下的全家吃点快餐,很多时候她就这样但凡投入一件事时总会达到忘我的境界,总是一不小心就会忘记吃饭忘记睡觉,也许因为失去的太多总会想方设法把事做好,不辜负时光。
拿钱包的时候整理出了那张未被段誉带走的银行卡,她看着,心里一阵难过,他都已经这样了还是不愿意接受她的丁点帮助。很多时候她会想,如果她和母亲没有闯进他的生命里那该有多好。
他现在应该西装革履的穿梭在高档写字楼里,悠闲的喝着咖啡,如愿以偿的做一名电脑工程师,每天写着编程,开发不同的软件,为企业创造高额利润的同时也享受着富足安定的生活,会有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子陪伴在他身旁,他们将会幸福的过完这生。每每想到这些她总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那年她13岁,他16岁,母亲带着她和他父亲组成新的家庭,他叛逆,她胆小,看到她的那一刻他露出温暖的笑容,借机带她找东西,他只想恶整一下她,觉得是她母亲介入他们的家庭才会导致他们离婚,她们不让他幸福他又岂能让她好过。
之后他变着法子指使她做她不喜欢的事,当着所有同学的面羞辱她,刻意不给她和母亲好脸色,蓄意挑衅引起家庭纷争。她母亲是家庭主妇,为了她的学业这些摩擦是在所难免的也就一声不吭了,觉得这些都是小孩子恶作剧也没放在心上,相比起前夫的拳打脚踢实在是好了太多,一个离了婚,带着孩子,没有工作的女人还怎么骄傲的活着。所幸那时他父亲在一家很不错的单位上班,待遇比同行业高了很多,一家人的生活也算富足。
他俩之间的现状得以改变是在一个炎热的午后,她被几个高年级的学生逼到一个角落,她们让她交出生活费,还要跪下写保证书,保证不告状,那条路是他的必经之路,闲暇之余他也会做几笔。
估计不忍心,他没有选择袖手旁观,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拦住了快被落下来的巴掌。试问一中,谁不知道段誉的存在,校草学霸级的人物,最重要的是他会跆拳道,老师和校长对他又爱又恨,颁奖台上每年拿奖学金的是他,惹事生非受罚的也是他,谁敢和他过不去就是和自己过不去,因为往往对方的惩罚都要比他重得多,搞不好直接退学。
“记住,这是我妹,想要欺负她也要问问我的意见。”他霸道的宣誓,第一次承认他们的关系。那些人走后他对她喊,“你傻呀,不知道还手吗,求救也不会,大不了和她们打一架,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弱它就强。”她被他说的泪眼汪汪,回去的路上他一路数落,她一路受着,但她心里是开心的。
从此以后,她们之间的关系开始缓和,她会在某个清晨的早上悄悄的在他书包里放上面包,他没有吃早餐的习惯,至少在她眼里她一次也没看到,他对她依然不好不坏,虽然老是指使她干这干那,她还是开心的受着。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不疾不徐的过着,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分开,拥有各自的生活。直到三年后的某一天,她从寄宿学校回家拿换洗衣物看到养父段逸和母亲在客厅扭打到一起,段逸满眼通红,双手力度很大,母亲很快便奄奄一息,她吓得大叫,段逸却越加的疯狂,嘴里喊着,“都给我下地狱。”抡起椅子就往母亲头上砸了过去,她冲过去抱着段逸的腿,阻止他的下一步行动,但很快被甩开,对母亲的施虐还在继续,现场触目惊心,力量的悬殊,愤怒占据她的全身,下一秒鲜血四溅,周围一片鲜红,母亲倒在血泊中,段逸又把目标对准了她,当时的场面过于混乱,在拉扯间她掐住了段逸的脖子,终于,段逸停止了呼吸。
段誉出现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她躲在墙角瑟瑟发抖,满脸茫然,看到段誉的时候她突然笑了,头发零乱,“哈,段誉,一命抵一命,你杀了我好了,我下去陪他们。”她笑得癫狂,眼里有恨,眼神决绝,她和母亲终究落得这样的下场。她不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原因,但必须承受这样的结果,甚至刚才她做了些什么都模糊起来。她是个罪人,就应该让她赎罪。从小到大,母亲为了她没少遭人白眼,那些被人欺负逃到母亲怀里大哭的时候,那些母女俩一起欢笑的时刻,以后,她不会再有这样的依靠。母亲走的如此仓促,没留下一言半语,她只能被动接受这结果。
不料他只是淡淡的说,“收拾好现场,我俩谁也不能进去。”
“你疯了,现在的局面谁会相信我的清白,我去自首,不关你的事。”
段誉冷着声音,“你去?我为什么要让你去,我要让你好好的活着。你不知道吧,爸这两年又染上了毒品,工作丢了,欠下一屁股债,这对他来说也许是种解脱,很早以前我就不断暗示过你们早点离开,免受牵连。这几年我在BJ念书,很少知道家里的事情,爸他掩饰得极好,我以为他已经改邪归正了,直到上周接到你妈的电话,才知道他毒瘾这几天愈发的疯狂我让她稳住爸的情绪,我回来就把他送到戒毒所,谁知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也知道我们属于正当防卫,罪不致死,事出有因,法律肯定会网开一面的,坐几年牢也不是不可以,我犯的错总要接受处罚。”
“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做将来就没机会做了。”他悲凉的说道“说来我觉得很想笑,段家的男人总是活得很短,命该如此吧,我爷爷,我曾祖父,我高祖父都是到了中年莫名的发病而死,死因不详。只是我爸爸换了一种死法,牵连了无辜的人。”他说这些的时候声音淡淡的,仿佛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轻描淡写那般释然。“我不想在错误的时光里蹉跎一生。你的学业不能放弃,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我们两个都不能自甘堕落。”
说完他自顾自的打扫着现场,在现场留下自己的指纹,伪造了他就是杀人犯的事实。
她毋庸置疑的相信他,同意他的说法,后面开始他六年漫长的逃亡之路,在他的帮助下她改了名字,依旧上学,参加工作,生活过得波澜不惊,好像距离上次的事已经过去很久很久,只有她自己知道,一切并没有过去,一切都还存留在她的脑海,依然有噩梦使她在晚上醒来,然后睁眼看着空洞的房间。
奶奶后面办完了段逸和母亲的丧事,三年后也因乳腺癌去世。半年后他乔装打扮带她来到郊区的房子,屋顶的水泥刚干,他手指关节上有鲜血凝固的口子,他骄傲的说“这就是我造的房子,知道你不敢住在家里,房子能卖就卖了吧,可能你在这里也住不了多久,但这意味着有一个新的开始,爸妈的事不用过度自责,学费和生活费都在这里了,我要离开几年,去做别的事。安安,你给我好好活着,把过去的事情全部忘记,难过的时候想想未来,不管现在如何,将来会好。”他交待着,她不再茫然无措。
本科毕业后去了SH,真正的孑然一身,开始了漫长的写作之路,不善言辞的她在文字的世界里尽情的书写着自己的小宇宙,前期不被人认可,退稿极多,后面也在偌大的文字世界里找准自己的方向。在一家上市公司供职做策划。跌跌撞撞,两年后按揭买了房子,在海市算是有了一席之地。
那次离开,整整五年半才又相见,还是因为他被抓,一不小心透露了踪迹,探视的机会很少上面根本不安排,对于这种一直外逃的嫌犯,态度一直不好。于是就有了这次越狱。
那些独自一人的日子里他过得该有多艰难,多无助,很多次她都冒出坦白的冲动,但这一来就辜负了他多年以来的付出,最重要的就如他所说,她现在站出来丝毫不能解决什么。当年的事情已经定格,没有什么有力证据再来推翻结案证明,此次越狱更加坐实了他的身份,她也记得他曾经咆哮着说过的话,只要她敢去自首,敢坦白这一切,就等着为他收尸,她答应过,断然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只是现在她在懊恼,当初她做的选择,她一直是个懦弱的人,总是做着懦弱的事。
往事浮上心头,她麻木的带着门卡和钥匙出了小区,点了一份快餐,让服务员加热后端着它来到靠窗的位置,边吃边流泪,这座城市很大,能够包容一个人的过往以及她所犯的错,没有谁在意谁的心情,连哭也变得理所当然。
过完这天她就应该好好生活,用阳光的心态迎接新的一天。她吸了口气,用力的对自己说,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