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吧,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在这里也停留得够久了,今日暂且休息,明日一早就出发。”那声音淡淡的说道。
不论是林铿、林黎花,还是霍远山和青梅等人,都已知道这人是谁。若此前还有人忿忿于为救陈几丢了客来山庄的事,经此一役,大伙儿都已经知道了这人的身份。客来山庄说起来也算修的侠义道,那么论起来这些人中倒有大部分是这人的徒子徒孙呢!况且今日陈几又解了龙牙刀的危机,救了众人,众人也不会去违背于他。
龙牙邪刀失控的事情超出了众人的预料,经这一件事冲击,人们在悲伤驱使下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就连霍远山也沉默了起来。于是大伙儿都动手收拾着谷道,搬离一些砸落的土石,为明日启程扫清道路。
众人渐渐散开,陈几的声音却又响起:“对了,帮我捡一下杯子,还能用呢。”声音中带着漫不经心和几分疲惫,一众人等也只能哭笑不得,青梅更是朝着马车大声喊:“陈几,你这个抠门鬼!”青梅说得俏皮,这让众人都哈哈笑出了声,气氛为之一松。
月上中天的时候,有些人们开始借酒消愁,互相倾诉着酒话。人们的心最容易被各类的事物咬噬纠缠,平常时候酒友间的烦恼不尽相同,而今日一众酒徒都有着一类的烦恼,亦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在陈几那辆宽敞的马车上,一男一女相互对视着。
那男人有着一副年轻的面孔,也有着一双“年轻”的眼睛,此刻他头发散乱,衣衫也皱巴巴的,显得非常狼狈;而那少女换了一身清爽而华美的淡水蓝色微微泛着白的衣裳,怀中抱着一口看起来非常轻薄的瓷坛,那是骨灰坛。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车厢里异样的沉默气氛随着林黎花的问话消散而去。
陈几尴尬一笑,心想,果然是夸下了太大的海口。
当日为了阻止理智崩溃的她去做出些什么不能挽回的事儿,自己拉住了她。而她在那样的境地之下多么的想要找一个人来依靠?但她与陈几相识不过半个月,彼此间谈不上有多了解。
——两人却不知道,他们的心中是如此的渴望靠近对方。
陈几犹记得她说“你是我什么人?”时,自己回答了一些此时想来非常羞人的话。
陈几是个没有颜色的人;是个随波逐流的人;是个不看重自己性命的人。他是孤单而且寂寞的,他渴望着除了“生命本身的慷慨”以外的东西。在过去的百年里,他从徒弟那里得到过这些东西,可如今他又全然失去了。
当他病重躺在车厢里,时常会想要去了解这个看起来面瘫的女子,想要了解她的喜怒哀乐。
所以他隐隐有些知道,那天夜里所说的羞人的话也并不全是谎言。至少自己是想要将剩余不多的日子拿去了解这个少女,待在这个少女身边的。
“你真的没有要说的话吗?”林黎花再度问着,并且移开了对视的视线,将脸蛋儿朝向了一边。
“我...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林黎花淡淡的追问着,说话时也不看他。
“哈...哈哈哈......别、别折磨我了,要打要骂,还是要用话语攻击我,都尽管来吧。”陈几额头冒汗,认命地道。
“现在这样就好。”
“哈?”是现在这样就已经足够折磨我了的意思吗?
林黎花说完那句话,抱着骨灰坛就打算下车。
“诶?你去哪儿?”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个,那口龙牙还真是不知道吸取教训,看来上次没折磨得它够。”陈几故作炫耀的道。他期待着林黎花的追问,这样就能跟她说说以前的自己那些个光辉的事迹从而避免过早的冲突。
面无表情的林黎花,此时抓住车门沿的手越扣越紧,她心里翻腾着莫以名状的情绪,这个不善于表达的女子,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情绪,她甚至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什么,又从何而来。
她多么的想要马上离开这里逃离这种情绪,但她隐隐觉得,若就这样离开,恐怕有什么东西再也不能挽回。
所以她对眼前的男子抱有着期待,期待着他说些什么。这个叫陈几的男人。
陈几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但她全没有听在耳里了。她的脸颊越来越殷红,她紧紧地抿着唇,突然说道:“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陈几沉默了会儿,回道:“没能阻止事态的发展,没有达成承诺。”
陈几曾说,“交给我就好了”“会阻止最坏的事情发生”。从客观的角度来说,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林铿与杨啟风同归于尽,或者是杨啟风身死,林铿被悲愤的众人杀死。但对林黎花来说,最坏的情况恐怕就是出现死亡,毕竟这两个人对于她来说都非常重要。
所以陈几以为,林黎花对他的失望,对他的痛恨,恐怕就在这里了。没有什么比辜负了自己不想辜负的人的期待更教人难受的了,而同时,被辜负的人又有着怎样的痛恨和难过呢?傻子都能知道。陈几更不是傻子,所以他更能清楚的明白。
他原以为是这样的,也只以为是这样的。但是......
傻子都能知道的事情,通常并不是真正的原由。他更不能知道的是,自己这般愧疚的语气和话语,却让林黎花的心中腾起更大的火焰。
这个时候,林黎花才真正的,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她张了张嘴唇却没能说出话来。她低了低眼眉,眼中满是迷离,贝齿轻咬下唇,沉默着,终于道:“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我现在很生气,至少我认为是生气,你...就......”她说话时娇小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双肩更是颤抖得厉害。她直视着陈几的双眼,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就这样吧......”她说着,然后逃也似的出了车厢。
“就这样、吗?”陈几紧握着拳头,看着那娇小的身影消失在光影里,在这一刻一阵没来由的恐惧笼罩着他。他有了更大的寂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厢外响起青梅的声音:“陈几,你看谁来了!”
“你这丫头,怎么没大没小的。”一个略带责备的女子声音响起。“妈妈~有什么关系嘛!”赌气着。“要好好称呼......”“知道了知道了。”
说着声音越来越近,然后哗啦一声,车厢门被拉开,内里的帘子也被撩了起来,车外营地里的篝火斜斜地照过来,照在探出头来的青梅脸上,青梅满面笑容,故意拖长着音调:“陈先生~有人来看你了哦。”
“哎呀哎呀!干嘛这么愁眉苦脸嘛,这样会给初次见面的人留下坏印象的。”
陈几听着青梅讲话,看着她活泼的举止,内心的苦闷压抑暂时消退了大半。故而学着她的语气道:“多管闲事可是会得操心儿病哦。”
“哼......”
“好了好了,青梅别闹。”先前责备青梅的女子无奈说道。
青梅只好一边赌气,一边撩起帘子站到一边。
原先的空间里站出一个女子,这女子看起来三十上下,有着姣好的面容、温柔的举止,还有着亲切的笑容,柔和又坚定的双眼。
“客来山庄青叶。”她顿了顿,怜爱的看了一眼青梅,“是青梅的娘亲,在此见过尊主。青梅顽皮,还望尊主莫要怪罪。”
“无妨。”陈几略一拱手,回道。
他这般举止、话语,看起来颇有宗师气度,事实上确是如此也理当如此。但青梅见了,却撇了撇嘴,哼了一声。
“青叶此次奉庄主之命,去请素手医顾先生,一路紧赶慢赶,却不想回来时......”青叶说着,脸色渐渐黯淡。
青叶话语间提起杨啟风,这让他又想起黎花和黎花说的那句“就这样吧”,不禁说道:“已经这样了,就这样吧。”青叶听了这话,有些意外,随即恢复温柔神色,笑道:“尊主说得是。”
“顾羽先生正在为少爷疗伤,再过片刻才能过来见尊主,还请尊主稍等片刻。”
“少爷?”陈几有些奇怪。
青叶面露回忆神色:“青叶原是侍奉夫人的两名侍女之一,二十年前那场厮杀,青叶身受重伤昏迷,所幸被赶回来的二爷也就是庄主所救,捡回了一条命。
“当时林铿少爷才不过四岁,黎花少小姐才刚出生没多久。现在想来,少爷与少小姐都活下来了真是太好了。”说着面露欣慰神色,但是转瞬又有些自责,“青叶是当时惨案的亲历者,如果今日青叶在此,就不会是......”陈几也不禁唏嘘,世间事常常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也道世事果真无常,林锵府中竟还有一名侍女活了下来。而看这侍女气度,就能遥想当年那对夫妇的气度了。
这时青叶身旁响起脚步声,脚步声在马车侧边停了下来,因为夜色,也因为角度,陈几连这人的影子都看不到。只听一男子说道:“青叶妹子,林少爷无有大碍,只是血气损耗过多,神魂被龙牙刀邪气冲击了一下,须得一段时间的修养才好。”那声音温润如玉,朝气蓬勃,让听的人也觉得非常舒服亲切。
青叶收拾了一下心情,道:”好的,辛苦顾先生了。”又向陈几请礼道:“事不宜迟,且让顾先生现下就为尊主看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