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林在万国寺的后山,不归林极大,连绵数里,林中猛兽横行,毒草遍野。当年万国寺初建,不过是一间土坯房,住着三个和尚。庙里供的是泥菩萨,也不叫万国寺,这是附近山民为了祭祀后面不归林里的野兽,祈祷猎人能平安归来一起建立的庙。后来庙里的三个和尚死了,山民把他们埋了,听说是野兽把他们吃了。和尚的鬼魂一直在寺庙里游荡不肯离去,夜间山里的风通过谷口,吼得撕心裂脾,山民们不敢进山,庙里的香火也就断了。
后来不知是那一天,闯进山里的山民也没注意,直到进了寺里歇脚,才发现还有和尚。也没人在意,万国寺却灵验了。原来还会时常下山的野兽再也没有出现在村子里,进山打猎的山民也不用靠着打猎生活了。
万国寺在这一带繁衍生息,几乎占据了所有的焦点,而后面的不归林渐渐被遗忘了。
莫棋要进的就是这不归林。大钟撞了三下,方丈站在万国寺通往不归林的入口,双手合十道:“阿弥托佛,施主要找几位师叔,全在不归林里。我等修行不够,不能助施主进入不归林。还请纪颠师叔好好照看施主,早日归来。”
纪颠皱着眉头,小声嘟囔着:“谁要去见那些老顽固,糟糕,糟糕,糟糕透顶。”冲着说身旁的小和尚道:“胖和尚怎么没来?”
小和尚可不知道,一头雾水,旁边的小和尚可明白这疯和尚说的是空明:“空明师兄在戒律院受了罚,卧床不起。”
“和尚庙里就是规矩多,受几棍子就起不来了,还是吃肉不够,等我出来一定要好好请他吃一顿,你给他说说。好好留着肚子。”
小和尚听得直冒冷汗,连连往后退,要是这个疯和尚能不出来就好了。坏了,出家人怎么能随便诅咒他人呢?
疯和尚念念叨叨一转眼就没见着莫棋了,暴跳如雷:“死小子,不等我。方丈老头,下次再见了。”跑了几步又转回来道:“记着多备点酒,我让酒肉小子回来取,可别忘了。”
方丈不明白,疯和尚在说什么。天空之中扑下来一个小黑点,掀起一阵狂风,又直冲天际,展翅飞向不归林。
方丈摆了摆袈裟,送走了莫棋和纪颠。
荣国将军府的老管家接连收拾了一个小禅院,忙得不亦乐乎,这会儿正到厨房和明燥师父讨论明日大夫人到之后要安排怎样的宴席。
明燥师父掂着一壶茶,往嘴里送着水,不正经地坐在小木凳上。管家昂着头,便绕着圈走,一边还嘱咐道:“不要上茄子,大夫人不喜欢那味道。辣椒少放点,不过小姐的玉米羹里要多加些,味道要比夫人吃的调浓稠些。烙饼要用精细的米面,我叫人备下了,就在厨房里面放着。不要太铺张,我家主人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就按照你们庙里的规矩做。换换口味。要是不好吃也不太好,那今天就按照我说的单子做一遍,我先尝尝。”
管家看向明燥师父,明燥师父看着桌面子出神,管家连连在他面前招手:“大师父,我给你的那张菜单子呢?”
明燥哦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空觉,你找找。”
空觉纳闷道:“师父,你说的是今天发火的那张纸,不是说没用吗?寺里采购的和尚还没回来,火绒不够,已经烧了。”
“什么?”管家气得跺脚,这可是他亲手交给,明燥师父的,这大和尚也太不靠谱了。
门口跑进来一个和尚,叫了声师父。明燥腾地跃起,茶也不喝了:“疯和尚回来了,在哪儿?我现在就要去找他。这个亏我怎么都得找回来,去去,前面带路。”
小和尚气都没喘够,又被明燥拉着跑。管家气急,说话还没人听听了。三个人,人跟着人跑了一串。
管家在后面叫:“大师父,大和尚,你饭还没安排谁做,怎么跑了,快回来。”
明燥拉着小和尚:“在哪儿,在哪儿呢?”
小和尚被拉着跑,气没喘匀,话都说不出来。
连撞了两个挑水的和尚,迎面撞上了戒律院的明了,明了阴沉的脸庞看到明燥之后沉了五分。明燥放了小和尚,哈哈抓住明了:“就知道方丈告诉你了,怎么?今天又打输了,我就说了要叫上我。哟!棒子都没了,这手怎么还在呢?”
明燥兴冲冲地围着明了转了一圈,又反着来了一圈,很是高兴。
小和尚趁着歇会儿气,才有力气说话:“师父,他们,进了不归林。”
“什么?”明燥一下子越到了小和尚面前:“进了不归林,就那疯和尚。”
疯和尚这几个字儿一出,才跟上来的管家气喘吁吁,支着腰,没气力的接嘴:“那个,疯,疯和尚,又回来了?”
明了这才开口:“方丈已经回禅房,师叔已经进了不归林。”
说完步履坚定地走回了戒律院,留下一脸懵懂的明燥和几个一样小和尚呆立在原地。
担水的和尚收拾完水桶,无奈地重回山下打水,这倒不是寺里没有井,寺里的功课就是这么规定的。要是没有将大缸子装满,明天就得到戒律院报道。寺里的和尚早就习惯了明燥师父这副模样,也懒得计较。
寺里的太阳刚落坡,山门才关上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震得响彻。
守山的小和尚打了个瞌睡,抬起门杠子,漏了个缝往外面看。太阳已经下山了,山路泛着白光一路蜿蜒直下,两边立着几堆新坟。小和尚抬头望了一圈,没找到一个人影,心中有些发慌。心念着这是佛门净地,不会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来。不过这新坟是最近修的,停尸在寺里的,难道认了道自己回来了。连连打了几个冷颤,师父吃饭去了,这可怎么办?
“师父。”
这声音颤巍巍的,小和尚碰的一声关了门。
隔了好久,没人敲门,小和尚放松几分,这无头鬼怕是走了。刚抬脚,敲门声咚咚响起,比上一次更急切,小和尚看向门杠子,摇头。硬着头皮开了门,猛地一棒子打在门框上,吼了一声:“谁在,快滚出来。”
“师父。”这下更坏了这鬼还扯着他的僧袍,低头一看,一张垮了一半的脸陡然出现,小和尚猛地一跳开,悬在半空的心猛地抽搐几下。
“小师父,我老两口进山拜佛来的。脚程慢了些,走了一日,这才到。小师父,可否行个方便,让我老两口在寺里住上一日。”
小和尚连忙避开这两夫妻,长得实在是太吓人了。老婆婆的脸整个都是松松垮垮,横着无数的沟壑,老头勾腰驼背,背上还背着一个老大的罗锅,两个人还出奇的矮,好像七八岁孩子的身高。要是真老到这副模样,确实是一种悲哀。
“两位施主请在此等候,等我回了师父再回来。”
飞快的闭了门,跑快向师父禀告。老和尚吃饱了饭,躺在饭堂里和明燥唠嗑。明燥师父今天心情不好,闷声憋气拿着饭碗连到了好几碗饭堂的茶水。这茶水是僧侣们共同饮用的,明燥喝得很不尽兴。谁叫他随手摔了自己的壶,管配室的和尚们说了采购不够,可不容许他再摔了。明燥性急,和寺里其他和尚算不上融洽,受了些冷言冷语,只能生着闷气。
小和尚刚跟老和尚说了,老和尚一个爆栗打在小和尚头上:“想办法去,问我,有什么用。”
小和尚木头脑袋理不清,昏沉沉地去找那一对夫妻。山门开着一条缝,风冷飕飕地往里面吹。小和尚转悠一圈,人都到哪儿去了?寺里有十八金刚镇守着,进不去,莫非是出去了?这几天寺里老来些莫名其妙的人,就拿那个疯和尚来说,他进门的时候,小和尚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疯和尚还冲他打了个招呼,还没问挂单的师父是那家寺庙的,疯和尚蹬蹬蹬就进去了。
把门和上,这个时辰守夜的和尚就要来巡逻了,山门可是不再开了。耳室里一朵小灯花闪了闪,小和尚垫了个蒲团,敲起木鱼,木鱼声笃笃笃传出老远。
笃,笃,笃,乓,乓,乓,几声空响划破万国寺沉寂的空气。急促的火把临空而行,火焰散了一地。老管家翻来覆去睡不着,老远就听到寺庙里传来的异样响动,失眠的夜难免焦躁,带着火气就去了。
小和尚放下木鱼,这声音是寺里出了事,这时候能有什么事?
“各位师父,饶命呀!”老头喊了一句,抱着倒在一边的老太婆全身不住地打颤。
戒律院地明了师父冷冷地站在一边:“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我老两口不是来偷东西的。”
“你们怎么进来的。”
“我和老太婆是住在山下村子里的。”
“……”
“大师父,你们慈悲为怀,我和老太婆就是要找个落脚的地方。行行好,收留我们吧!”
“大师父。”老头一把拉住明了的袖子,半跪在地上:“大师,这外面修好的坟一堆一堆的,我和老伴也要死了,可不能埋在这里。这寺外面狼虫虎豹横行,新鬼老鬼一个接一个,我们实在是没地方去。”
十八金刚阿弥托佛闭上双目,明了师父深深作了一揖:“施主,你是如何进入寺中的?”
“我和老伴丢了儿子好久了,一路找着,见了寺庙都要进去烧香拜佛。老伴说只要这么找,上天心怀慈悲,总有一天会遇到我们的儿子的。”
戒律院的小和尚都要听不下去了:“老施主,师父是问你是怎么进庙的。”
老头依旧不停地讲一些不相干的事,老婆婆被小和尚扶着,这时候也醒了,拍了拍老头,老头看着老婆婆一下子笑了:“老婆子,你活过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先我一步去了。真好。”
老婆婆温柔地拍了拍老头子的肩:“他耳朵不好使,听不见你们说什么?师父们不要恼火。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戒律院的小和尚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老婆婆道:“哦,我们那,是从那边的那道门进来的。是个小和尚,他开门,我和老头子才没冻死。那个和尚去找他师父了,我和老头子在外面冻得太久了,自己进来,钻到和尚屋子里,蜡烛太暗了,我和老头子都饿了。老头子耳朵不好,我眼睛不好,我们就去找吃的了。”
守山门的小和尚也到了,慌乱道:“婆婆爷爷,你们怎么到这里了?明了师父,这两位是来投宿的过客。”
明了师父道:“既然是来投宿的,为什么闯入这里?”
“我和老头子那里知道这是那里?我们腿脚慢,走得也慢。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
老头一脸平静地望着明了,没说话。
明了沉思一阵,猛地抬起头略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守山小和尚,并未说话,走了。
十八金刚没理由再留在这儿也走了,寺里本来就晚了,巡夜的和尚也散了。小和尚不知明了师父刚才为何多看了他一眼,提着灯笼,朝西面禅房走去。不知为什么小和尚关上禅房时,老夫妻很正常。老婆婆坐在榻上,老头嚼着冷馒头。不知是哪儿出了问题,这种正常让小和尚觉得浑身不舒服。
好像一转眼就能看到他们诡异的笑容,真当转身时,却什么都没看到,门缓缓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