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正月的天气,暖日遥遥露了个面又被寒风里的雪花抹了脸。十五刚过,上元佳节嬉闹的气氛还未完全褪去,院子里挂着的几盏红灯笼已经收了,唯有房中的一盏鲤鱼小灯笼尚还挂着。这件屋子倒也宽敞,小帘子已经收起,露出后面一张红木大书桌,桌面上摆着文房四宝,水渍未干倒像是主人刚走。一架大书柜上摆放着些许书籍,大约有些年月,收拾得却是干净整洁,烛台上的蜡还是新的,想必夜里主人并未驻足。对面摆着一张园木桌,几根矮凳摆放错落有致,墙上挂了一副冬日赏雪图,香案上飘着缕缕白烟,应是紫檀香,却压不住浓浓的药味。珠帘垂落,隔断了整间屋子,里面似女儿家闺房的布置,窗前安着一张软塌,茶几上放着一个白瓷瓶,疏疏散散地插着几只红梅,和院子中的几株梅花相互照应,着实添了几分生机。
主人醒了多时,立在床测,手中握着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吊着几缕穗子像是格外的出尘。目光紧锁在剑上一时也没注意外间有人在唤,只见一位身着碧色的女子盈盈迈步,掀起珠帘,手中端着一盆热水,望着主人时稍泄怯意。火麟儿未唤她,只是缓缓将剑还入剑鞘,挂在床头,这才迈步近了这位碧衣姑娘。
碧衣的拧了一张帕子递给火麟儿,模样甚是恭敬,直到服侍完全才起身离去。
火麟儿叫停了她,吩咐道:“碧环,我要到院中练剑,你去给我取一柄剑来。”
碧环微微垂目,答道:“是。”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火麟儿看着床头的宝剑微微叹气,却再未拿起,转身出了房门。
轻微的嘎吱声又悠悠响起,挂在门框上的一串银铃叮叮当当敲打个没完,一身红衣闯入眼帘,火麟儿的额头还挂着练剑的汗滴,握着一方锦帕快步走了进来,跟在后面的碧色丫头碧环也跟着进来,将宝剑放在格子上,拾掇了软塌。火麟儿却没坐下,背脊挺得笔直,碧环又拿了一件衣服想要让她换下。火麟儿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接,碧环却伸手去摘她衣领下的纽扣,火麟儿一个侧身避了过去。
“碧环姐姐,我自己动手就好,麻烦你了。”
“小姐,碧环奉命侍候您,要是有什么不贴心的,还望小姐提点。”
火麟儿无奈地伸直了手,任由碧环一板一眼,仔仔细细地为她换上新衣,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门又在无声中合上了。
碧环,认识她已经月余,那天进院的时候,隐约记得被人抱着一步一步走了许久才到了这间别致的院子,睁眼看到的是南皓布满血丝的眼睛,紧握着她的手不曾放开。有时候她会想一想当时的情景,觉得不可思议,认真回忆了和南皓在一起的日子,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三日实在是想不出他为何会如此紧张自己。
后来的起居倒是添了一位,就是如今照顾她的碧环,听碧环自诉她是南皓的丫鬟,跟在身边已经有十余年,平日里南皓的起居皆是由她和亲近的奴才照料,如今被南皓叫来侍候火麟儿,自然是尽心尽力,唯恐丝毫不及。每次见面碧环保持着绝对的恭敬,既不亲近又不疏远,硬是让火麟儿没适应过来,还好时时有南皓解闷。
如今南皓离开已经半月,他是京中的王族,自然不能在年节期间外出游玩。就算是借着找南诺为借口,况且南诺捎回来的信也表明了他安然无恙,他父皇应该是也接到了他的消息。离开的那天火麟儿尚不能下地,身负重伤亦不能赶路,万般思量之后,才决定留下几个信得过的人照顾。南皓曾说过这个地方与他处不同,刺客不敢冒然闯入,安心养伤就是了。
这伤倒是好了一大半,伤筋动骨一百天,才过了一月她已经能够舞剑了,不知是每日来瞧病的大夫手艺高明,还是她原本底子好。
江湖之人最受不得的就是这种淡得闲出病来的日子,动不动就卧在床榻之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实在是有违鸡鸣练剑时这一铁血准则。
于是以后每一天鸡还没打鸣,火麟儿就已经装束完毕,执剑曼舞,比起剑招的狠辣,这样子倒是不伤筋骨。
这些日子练剑过于频繁,旧伤又发作了,碧环没看住火麟儿,自责不已,连忙吩咐手下去请大夫。大夫本就住在府里,不过不是这间院子,隔了好久也不见大夫前来。火麟儿封住了崩开的伤口,靠在床沿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落。
这天本就放亮,大夫此刻正在熟睡也不奇怪,也不值得多想。不一会儿院子里果然响起了脚步声,前前后后,竟不止两人,火麟儿皱着眉,念及南皓,是否是回来了。不过京师离渝州实在遥远,路上跑断了马腿也不可能刚过完上元佳节来的,只可能是派人来接她前往京师修养。这倒不为是一个好办法,不过火麟儿不是这样打算的,若是确定了南诺安全,自己的伤好了就得带着这把饮血回岚山向掌门师伯请罪。
这时无缘无故地,会是谁来呢?
还没进门就听到外面一人言道:“贵人在此居住,你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叫我这样慌张,好生丢脸,你们这些小蹄子,平日里也是这么办事的吗?碧环姑娘,我家夫人也是着急,夜里发了病将大夫请去了,耽误了姑娘的病实在是对不住。这不,打发我亲自将大夫送过来,还略备薄礼前来给贵人请罪。不知贵人是不是在里面呢?我这就进去看看。”
火麟儿倒是没觉察出来这人是谁,她一口一个贵人也不知是叫谁,只不过这月余来都没人前来叨扰,这人是谁竟然还亲自送礼?一时倒觉得好笑,自己现在在何处竟然也不太明白,难怪莫棋师哥念叨她时,总是觉得江湖经验不足。
外面吵闹了一会儿,终不见有人进门,一时间又安静了不少。碧环领着大夫进门,见她不好好卧在床上,连忙过来搀扶。
这位大夫已经为火麟儿看了一个月病,倒是极为熟悉,平时里带着一副温和的笑容,见了就觉得如沐春风,如今端坐在椅子上似有疲惫之色,也不知为何,火麟儿觉得和门外那一阵喧闹有关,也不方便提问。
望闻问切乃是大夫的必修课,自然不能隐瞒练剑之事。这么一提,这位温和的大夫也蹙起眉头,言语间些许冷淡:“平时嘱咐姑娘不可动气,戒骄戒躁,看来姑娘没有听进去。”
碧环在一边认真地点头,这是她工作的失责,没想到火麟儿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偷偷练剑,还故意加长了时间。
火麟儿只是无奈地腹诽了这种不近人情的养伤方法,又转向大夫示好:“我自小就是练武的底子,受不得闲暇,一时没顾及这么多,还望你给想个法子。”
“按照姑娘的意思这伤倒也不应该有的,自然就不会妨碍姑娘舞刀弄剑,只是不知道姑娘为何会把自己弄伤呢?”
他这种问法有些不讲情面,谁愿意把自己弄伤,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念在大夫今天心情不佳,也就忍了。
“老夫再为姑娘添几位药。”
碧环早就递上了纸墨,又将前些日子的药方子拿了出来,大夫一边写,一边沉着脸,都快滴出水来了,又加了两句这才告辞请出。临了了又嘱咐一句:“姑娘若是想要练剑,不可过半个时辰,我明日再为姑娘扎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