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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方得寿一心要把龙心搞到手,他思谋准了冰龙。但是卖完龙骨回去后就忧虑起来了,呆坐在凳子上,像没有魂了似的。按平日的习惯,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他是要喝两杯酽茶的,但是这天下午他整个人魂不守舍地干坐着,没吃没喝。他觉得取龙心是自己给自己出的难题,但是取龙心的决心又是那样的强大。一想到那一千块钱,他的心就热起来。方婧打球回来他也没有察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还是方婧做好叫他去的。当方婧问他明儿有没有活的时候,他才忽地从凳子上灵醒过来,失魂落魄的样子,说:“明儿……明儿……哎哎!今儿天都黑啦?!”方婧看到父亲这个样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着急地问他:“爸,有啥事忘了吗?”“嗯?”方得寿无意识地哼了一声,便渐渐坐正身子,说:“哦哦,没有,没有,没有啥事。吃饭吧。”他简直像个刚睡醒的孩子。方婧还是有些吃惊和疑惑,见父亲没事了,便坐下吃饭。

吃完饭,方得寿撂下碗就回大房里睡觉去了。一进去就把门关上,把灯拉灭,像是没脱衣服就去睡了似的。方婧收拾完厨房里的事,才会到角房。

方得寿躺下后,身体像是舒缓了一下,长出了一口气,眼睛睁得圆圆的,心里盘算着冰龙的心怎么取。这一夜他都在想这个问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的。第二天天一亮,方婧醒来洗漱完,在房子里看了一会书,觉得饿了,就去厨房找吃的。刚走到院子,就看见大房的门还紧闭着,想必方得寿还在熟睡着,不然房门早开了。天这么热,家里所有的房门白天都是大开着的。方得寿今天的反常叫方婧很诧异,想到他昨晚吃饭时异常的状态,心想不会是害啥病了吧。心里一紧张,就想推门进去看看,而房门还在里面闩着,进不去。这一进不去,方婧就更加着急了,她使了点劲在门扇上推了推,一边还喊着:“爸,你没事吧?”房里半天没有应声,门腔子咯吱咯吱地叫着,这声音把方得寿嚷醒了,他像是突然记起什么要紧事似的,诈尸了一般从炕上坐了起来,“啊”了一声,这一声正是他惊慌之后由身体内发出来的,也正好回复了站在门外的方婧。方得寿像是从噩梦中醒来似的,“啊”了之后,又长呼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睛,抖擞了一下精神,慢慢地像回忆似的才想起刚才方婧在门外叫他。于是他跟平常说话一样,问了一句:“方婧,是你叫我哩吗,咋咧?”方婧听到父亲回复的声音,才放下心,回答说:“我没啥事。你没事吧?”“我好着哩,你问的做啥呀?”冷冰冰的话语又突兀地从他口中出来了。方婧心灰意懒地想退去,低声“哦”了一句,又说:“好着哩就好。没啥事!”说罢,就去厨房了。

坐在大房炕上的方得寿又发起呆来,疑虑的神情挂在脸上,似乎是在想:是不是自己睡觉说梦话,说要杀神龙,掏龙心,叫方婧听见了,方婧才跑来问的?极大的忧虑让他魂不守舍,无法安心。眼睛飘忽了一阵,回到自己身上时,发觉自己昨夜睡觉没有脱衣服。于是他懒洋洋地从炕上下来。因为房里闷热,急忙打开门,温热的天气更让他气闷。正要找水洗脸时,朦胧间在脑海中闪过刚才臆想时想的“杀神龙”“掏龙心”的话,突然一紧张,紧接着又放松下来,“嘿嘿”地笑了一声,仿佛在为自己找到了取龙心的方法而高兴、得意。

方才似乎把昨夜里纠结的东西都连在了一起。方得寿带着兴奋的情绪匆匆地洗完脸,就在偏房里找斧头。方婧准备好了早饭,叫方得寿吃,方得寿说他不吃了。方婧也再没有管,吃完就回屋了。方得寿找到斧头,拿到院子里,在清晨亮丽的阳光下,斧刃发着明晃晃的光。但这时他突然踌躇起来:“神龙咋杀哩?”他一想到冰龙那庞大的身躯,又看看手里的小斧头,一时间就丧失了信心,头一歪,手一软,斧头就从手里掉落,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右脚的脚趾头上。登时“啊呀”一声,接着又是连着几声的吱哇喊叫,疼得他坐在地上,两只手抱着右脚,还不敢脱掉鞋看。这声音吓得方婧赶紧从屋里跑出去看。方婧走近时,发现空荡的院子里,父亲坐在那里哭,旁边倒放着一把斧头。方婧看到这情景,心中有一丝生气,走到跟前,蹴下,慢慢脱掉他的鞋,只见脚面上一块青紫色的淤血。方婧问还能不能走,方得寿这才止住哭声,她把他扶起来,再问他能不能走。他却一把推开方婧,逞强似的说:“你走远!甭管我!我能走!”方婧的心咯噔一下,再一次被父亲无故的冷漠打击。方婧又说:“我去买一盒云南白药敷上,很快就好了。”“买啥哩,我可没钱啊!”“不要你的钱,我自己买。”“你自己买,你的钱还不是我的钱?!”“好吧,那不买了,我给你煮几个鸡蛋敷在脚面上,也能好。”“敷啥鸡蛋哩?人都没啥吃还往脚上敷?敷毕了你吃?”方婧发恶地咽了口唾沫,没有说话。方得寿还是能走,走了几步,看上去又没什么事,接着以教训的口气说:“你以为我是你们娃娃呀,那么娇气哩!”方婧的一片好心全被方得寿当作恶意,没有说多余的话,心灰意冷地回屋里去了。

其实方得寿刚才也就是疼了那么一下,之后便觉得那脚上的疼痛能忍了,于是正正堂堂地走了几步,方觉得没事,又回到了自己杀龙取心的计划上。他厌恶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斧头,没有去捡它,在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出去了。

方婧对此事全然不知。

方得寿按照记忆中的路找到了那片绿树林。那把菜刀早在出门之时就被他揣在怀里衣服底下了。但是他光是找到绿树林,却不见冰龙的身影。他自己也知道,他不能像方婧那样,只要站在树林口就能见到冰龙,或者只要在那里喊一声“冰龙”,它就能飞快地跑出来。这是方得寿做不到的。他曾在去沟里的路上想过假装方婧的声音喊“冰龙”,但是这个想法还没有成熟就已经夭折在腹中了。于是他只好只身进入树林里去找冰龙。可能只有方婧真正地进入过这片树林,再没有人进去过。树林的深处是一个高崖绝壁,绝壁的对面是一座孤立的险峰,那里有一个五丈宽,五丈高的深窑,冰龙就住在那里。地势险要,万物悉数无法接近。

方得寿走到崖边,只见崖下烟雾缭绕,远处的那座险峰上长满了紫色的荆棘草,冰龙的长须在云雾里若隐若现。他顿时惊吓得眩晕过去,稍时才从旁边的枯树茬上坐起。他又朝那险峰望了一眼,只觉眼睛发花,登时打了一个饿嗝,腹部像是火烧一般。他自觉地摸了摸怀里的菜刀,还插在裤腰上。绝望和饥饿让他打起了退堂鼓,慢慢起身,回也没回头,默默地照原路返回了。

回到家中,方婧做午饭是,不见菜刀,便问父亲。父亲变得口吃起来,慢慢地才咿呀学舌似的,搪塞着说:“我拿到大队里的磨刀石上磨去了,刀太老了。”说罢,便有气无力地回大房里,找了个坐处,又呆坐起来了。这一天,他再没有想一点关于冰龙的事情,精神恍惚地吃了两顿饭,倒下就睡了。

星星很亮,眨着眼,环抱着月亮。凉爽的深夜里,夏虫也变得沉默。

第二天,方得寿起得更晚,仿佛一个疲惫的老人,不愿睁开那双灰色的眼睛去面对这令人绝望的世界。九点半时,方得寿才慢慢试探着起来,在凳子上呆坐了半晌。这天早上,方婧安安静静地在房子里看书,写笔记。午饭之后,方婧如旧,方得寿在偏房里拿了一团绳子,装在一个塑料袋子里,去沟里了。他还恍惚记得,这是他应允收龙心的人的第二天。但是他不着急,好像自己这回有十足的把握似的。

同昨日一样,他走进树林深处,站到崖边,望着险峰,掏出绳子,准备将绳子甩过山崖,挂在险峰的那棵歪脖子树上,抓着绳子的一头荡过去。这是他昨日昨夜和今早苦思冥想,想到的方法,但是走到崖边一看,绳子也像是变细变短了似的,自己的两条腿抖颤得厉害,无望地甩了十几遍绳子,胳膊也软了,还是没能甩到险峰上的树上,哪怕是一根草哩,也触碰不到。他很不甘心,但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过去,绝望之中,竟傻瓜似的,想到坐个飞机飞过去似乎很容易。想过之后,便是一阵苦笑。冷静下来后,他又原路返回。

回到家中,将塑料袋随意一扔,扔在偏房的房台上就不管了。方婧听到塑料袋的欻拉声,从厨房走出来,瞥见塑料袋,苫着口歪歪斜斜地放着,问父亲里面装的啥。方得寿恍恍惚惚地吐出一句:“长虫!哈哈哈……”方婧一听,登时吓了一跳,向后一躲,惊恐地问:“爸,你把长虫提回家里做啥哩?……活着哩还是死啦?”“死啦!不信你看。”“啊呀!爸,死啦你不撇了,拿回来做啥?”“嘿嘿嘿!”方得寿一阵疯笑之后,就回屋了。方婧不敢看,但是又不敢把它放在那里,也有点不信他的话,于是走过去,拨开袋口一看,发现里面根本没有长虫,就是一团麻绳。她没有生气,只是惊奇父亲为什么向她开这种恶劣的玩笑,难道他害了啥病了?

方得寿回到家里,就像得了胃病一样,手擩着胸口,摇摇晃晃地走到大房里,斜倚在凳子的靠背上,嘴紧闭着,鼻子里呼噜呼噜地出着粗气。坐了一会,方婧就来叫他吃晚饭。方婧看见父亲那副令人担心的样子,原想上去搀扶起来,但她刚要前去就想到昨天被父亲无故推开的情形,心里有些凉,也很无奈。正在她纠结时,方得寿说他会来的,叫她先把面往出捞。方婧听到这话就放心地回厨房了。傍晚,天空是宝蓝色的,有那么几颗明亮的星星老早就出来了。方婧做的是炒面,面里炒的是葱头和洋芋,闻起来很香,但是方得寿吃饭的样子却显得很痛苦,他细嚼慢咽,像是吃不下去似的。方婧担心地看着父亲,仿佛在等待他的差评。方得寿吃了半碗,就停下来,找水喝,嘴里咕哝着:“晚上的饭嘛,做啥炒面哩?!把人干得!”方婧撇撇嘴,原想说顿顿吃汤面,今天换个样嘛,但是没有说,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方得寿咕咚咕咚地喝了半马勺水,嘴巴像个漏尻子一样,下巴上的水直往下滴,口里还不断地说着:“做的这饭咸的!”说着就咔咔地咳了两声。喝毕就又坐下吃饭,挑了两筷子,喂在嘴里,仍是干嚼,难以下咽。方婧看着方得寿还有半碗面,心里预感这面要剩下了。正想着,方得寿就把筷子插在了面条里,说:“吃不下去了。叫水喝饱了。”“水你少喝点嘛!饭剩下咋么哩,天爷这么热哩!”“你说啥哩,谁叫你把饭弄得那么咸哩?!”说罢,就慢吞吞地从椅子上挪开,正要站起来回大房里去,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坐回去了。方婧还高兴地以为他要接着吃饭哩,结果不是。方得寿忽然对方婧客气起来,笑着对方婧说:“你本子还有没?”“本子?”方婧好奇地说。“嗯!闲本子,给我拿个我卷烟呀。”“哦哦,几时要哩,我给你取。”说着就放下了筷子,想马上去取。方得寿倒变得难为情起来,笑着说:“你把饭吃毕了再取吧。”方婧觉得这是父亲故意在那里客气,其实心里想马上就吃烟哩。于是她把碗往里推了推,起身要去拿本子。方得寿却灵敏地把她拦了下来,又连连说:“快坐下坐下,吃毕了再说。饭冰了。”方婧对父亲异常的和气感到有点毛骨悚然,便遵命似的,坐下来继续吃饭。方得寿并没有就那样干坐着,烟瘾上来的他不得不找点话,否则嘴会难受的。方婧低着头吃着饭,方得寿的脖子在那一刻像是鸡脖子一样灵活,脑袋很快伸向了方婧。方婧被突然逼近自己的父亲吓了一跳,他的鼻尖都快要贴到她的耳廓了,像是要说悄悄话似的。方婧下意识地向后一躲,方得寿也没有想说悄悄话的意思,只是想问方婧事情,又因为不知道怎么说,才显得那样不自在。酝酿了半天,方婧的饭也吃完了。他还原坐在凳子上,方婧害怕方得寿的剩饭放一晚上馊了,于是就端出去放在了房台上,稍后又拿了一个有洞的筐子盖在了上面。在方婧做这些事的时候,方得寿一直望着她,眼神紧跟着她的身影。这时方婧说:“饭吃完了,我给你取本子去。”可又被方得寿拦了,他又让她把碗洗了锅刷了,一切安顿停当了再说抽烟的事。似乎烟瘾又不着急了。方婧便照办。方得寿试试探探地问道:“婧娃呀,你……你你你看那个……”“啥?”方婧有点疑惑地问。方得寿唐突地说:“你看那个神龙的时候拿不拿啥东西去?”“神龙?”“嗯!……咳!就是我以前说的那个怪物,你不让我叫怪物,我就只能说是神龙了。”“哦,”方婧平静地回答:“咋咧?”“就是呀,我问你哩,就是说……你一遭到沟里看神龙的时候拿不拿东西?”“爸,你问这个做啥?你是不是想说我是败家子,给冰龙败东西了?”“不是不是,我没说你败东西嘛!你看你又把我的意思想歪了,我就是问一下你拿不拿东西去看?”方婧正正堂堂地回答:“那不拿!”“不拿?哦哦,好吧。那我再问你……”他被打断了——“爸,你今晚上咋么忽地问起冰龙来了?”“没咋么嘛。嘿嘿嘿……”“在我的印象里,你不爱冰龙呀!”“爱着哩,爱着哩,你可能没看出来!”方婧了无生趣地望了一眼方得寿,没有说话,把最后一双筷子抹干净,插进筷匣里,放进案柜里,关上了案柜的门。方得寿恍惚间觉得自己的问题问错了,于是又换了一个问题问她:“你那一次是把神龙——哦哦,你是叫它冰龙喔,我也不知道为啥——是把它引到哪达去了?”“沟里嘛!我不是给你说过么。”“沟里?呵呵,沟里那么大,谁知道你放到哪个山上了,还是哪个河滩里了?”“你问得那么清楚做啥呀?怪得很哩,你咋么忽地就关心起冰龙来了?”“有啥怪的?你就是不想和你爸说话,我看是。”“没嘛!”“还没?我和你闲谝哩,说到冰龙了,问一下你,你一句实话都没有。”“好吧好吧,我说,”方婧心想父亲知道了也没有关系,毫无顾虑地接着说:“冰龙啊,我放到山上那片树林子里了。”“树林子里?”“嗯啊!沟里就那一个林子么!”“那我……”他正要说“那我去咋么没看见在林子里,是在崖顶上哩”,及时咽了回去,险些在方婧面前暴露出他去找过冰龙的事情。愣了一下,又急忙话赶话地说:“你怕是哄我哩吧?”他用了这么一句,用来试探方婧。方婧不假思索地说:“就是树林子里嘛!还能……还能是哪达?”当她说第一个“还能”时,心里咯楞一下,想到了冰龙那一次驮着她飞到树林尽头的险峰上过,于是愣了一下又接着把她原本的意思表述完了。其实是隐瞒了她骑在冰龙身上飞舞的那件事。说完,她开始觉得父亲今晚的话很不寻常,于是生发出保护冰龙的意识,顺着话茬往下说:“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如果不信,我也没办法了。”方得寿看见方婧一脸真诚的样子,加上他原本知道的她从小不会说谎的性格,只好相信她说的是真的。但是与自己遇见的事实很不相符,这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方婧这时故意岔开话题,问发着呆的父亲:“烟还卷不,我给你拿本子去,天黑得很啦!”方婧口中的“天黑得很啦”一是叫父亲别吃烟了,就此睡吧;二是该关厨房的灯,关厨房的门,各回各屋睡觉了。方得寿才从迷迷糊糊的愣神中清醒过来,问题还没有想通,就被方婧的“逐客令”喝退了。

走出厨房,方婧将门一扣,就去了角房。方得寿先是待在院子里,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夜空,很晴朗,星星布满了天。然后又疑神疑鬼地望了一眼角房的门,一种想要把问题的答案搞到手的意志驱遣着他疾步走到方婧屋里。进去之后,方婧已经把本子找出来了,一本正反两面都写满字的十六开绿纸本子在方婧看的小说书上搁着。方婧把刚才取过本子的书箱子整理了一下,就要拿上本子去交给父亲。然而,当她转过身要出门时,父亲已经站在了门口,而且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她的房子。方婧自然而然地说:“嗯!本子。”写过字的本子显得有些褶皱,方得寿接过去的时候,纸张哗啦一下,他笑着说:“字写得真满,纸都变厚了似的。”方婧轻轻地“哎”了一声,等着父亲离开。方得寿无话可说,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句话,说:“你的屋里头咋这么香?”说着就咻咻地闻着,闻了闻,又说:“啥味道哩?”方婧不想说话,更不想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从身后拿了一个半拃高的塑料瓶,在胸前晃了晃,说:“就是这个。”“哦,哈哈,我知道了,这是你们女娃娃用的那个香水哩。”方婧随后把小瓶放到原处,坐在了炕边。方得寿似乎找到了他要找的那个答案,心里暗暗回味着,盘算着,整理着,笑了一下,转身要走,出门时又回过头仔细地认了一下方婧香水瓶的位置,“嘿嘿”了两声,走到院子,进了大房里。方婧便从炕沿上下来,坐到桌边的椅子上,翻开小说看了起来。

方得寿走到院子里,又去粪堆上尿了一大泡尿,把身体弄爽之后就高兴地回到屋里,顶上门闩,腾地一下跳上炕,就睡倒,抱着肚子“哈哈”地笑了几声,嘴里叽里咕噜地说:“我到不了冰龙跟前,就叫它乖乖地跑到我跟前来。哼!”他把这个计划作为自己最后一次机会,想完美事,响雷似的呼噜声就打了起来。

第二天清晨,方得寿不知道是夜里睡得好,还是昨晚没吃饱这会饿醒了,起得很早。把房门开开,尿完尿,把凳子搬到房门前放好,又把方婧昨晚扣在院里的半碗面端出来,在艳红的早霞底下吃了起来。吃到最后一口,方婧就伸着懒腰从屋里走出来。她看见父亲大清早的端着个碗在吃什么,惊奇又好笑地问:“爸,你吃啥着哩?”“面,”方得寿吃完了最后一口,“噶”的一下打了一个饱嗝,说:“我在吃我的剩饭。”方婧撇嘴笑了笑,说:“那你再吃不,我给我做早饭呀。”“啊啊,饱,美得很!”方得寿像是没听见方婧说话似的,赞叹着说饱。方婧便说:“我问你哩?”“哦哦,不了不了,吃的好得很咧。这面放了一夜变好吃了。”方婧戏谑地说:“放了一夜还能好吃,连冰带硬的?”方得寿舔了舔碗底的葱花,又把筷子吮了吮,把碗筷往厨房里拿。方婧笑着接了过去,叫父亲歇着去。方得寿把碗交给方婧,复回到凳子上坐下,又连连打了两个酸臭的饱嗝,仰面坐着等着太阳出来要晒太阳。方婧把碗放回厨房的案上,在门背后端起昨晚未倒的一撮箕垃圾,从大门口出去,倒去了。方得寿佯装疏懒,见方婧出去走远了,就溜进角房里,把昨晚见到的香水瓶拿去,装在了上衣怀中的口袋里,然后匆匆然跑回院子里。方婧倒完垃圾回来了,方得寿背着手正好往出走,方婧显出要问的意思,但没等问,方得寿就说:“我吃得太饱了,出去在门达缘走一圈!”方婧没做理会,进厨房了。

方得寿却根本不是在院子外面逛逛,而是趁路上没人,一打转,从沟里急溜溜地跑下去了。嘴里还咕哝着:“嘿嘿,冰龙,我看你这下还不出窝?!”一边慌忙地跑着,一边还往沟边上的大柳树那里望了一眼,一看,时间还早,那个买卖人还没有来。他更加自信了,而且还有点得意。在这一路上,他一只把手捂在胸前的香水瓶上,好像那东西还比他的心脏重要一样。

跑到那片绿树林处,他就再没有像前两次一样走进树林里面,而只是站在林口的绿草地上。他解开纽子,把香水瓶掏出来,嘴上憋足劲,刚要喊:“出来”,却马上止住了,心想不能让冰龙听到自己的声音,不然就前功尽弃了。于是他把香水瓶子使劲摇了几下,像兑农药一样,摇匀,然后拿在半空中,朝树林的方向喷了起来。霎时间,周围一片兰花的香味,瓶子是越喷越轻,他捏瓶子的手也湿了,水滴在手指的骨节处往地下掉。他也觉得自己被这香水味迷醉了似的,鼻子呛,眼睛也呛。忽而树林里掀起了一股大风,林子里小路两边的树木像要互拥似的,朝小路倾斜。方得寿停止喷水,站在那里,害怕起来,盯着树林深处看。就在这时,树林的尽头有一个金光闪闪的点露了出来,方得寿向后退了几步,那个金色的点越变越大,像太阳一样,越来越亮,越来越离他近;近时,亮光渐渐变暗,金色的圆点也现出了许多不一样的形状。忽地一阵风又刮了起来,树木像要掘地而起。方得寿定睛一看,他所谓的怪物或者后来以为的神龙出现了,他的眼睛被大风刮得睁也睁不开了。好像就在那一瞬间,冰龙噙住了方得寿捏瓶子的手。当方得寿意识到自己的手湿漉漉、温哒哒的时候,一个庞大的身躯逼在了他的头顶。他再一看,发现自己的手在冰龙的口中,于是害怕地往回一揪,手是拽出来了,可香水瓶还在冰龙的嘴里。它把瓶子轻轻放在旁边的树茬上,舐干上面的水,然后用灯笼似的圆眼睛望着方得寿,咕咕地叫着。冰龙看着方得寿,它硕大的眼睛里映出了一个萎缩着身子的人。它一动不动站着,忧郁的眼神中隐约有一丝失望。因为它看到的人不是方婧。此刻方得寿的心像被敲击着的鼓面一样,咚咚地跳着。待平静下来后,他觉出冰龙好像还能认得自己,似乎是因为方婧的缘故,没有伤害自己。于是他开始了自己的计划,哇的一下哭起来了,哭了两声,只是干嚎,没有眼泪,见冰龙无动于衷,于是鼓起勇气,放大胆子,向冰龙的脖子扑去。他想抱着它的脖子哭。冰龙却被方得寿的这一扑吓了一跳,向后略略一退,但还是被他抱住了。真不知道他伸出胳膊去抱冰龙时,有多么地心惊胆战?他终于凑近了冰龙,然后哇哇地哭着,嘴里还唧哝着:“冰龙呀!方婧得了大病了,昏睡着醒不了了。呀呀呀,咋办呀嘛!”一边嚎,一边偷偷地看冰龙的反应,但是它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他便想:是不是冰龙听不懂他的话哩?于是又向后一退,好让冰龙的眼睛能看见他的神态,他也做着各种手势,翻译着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接着又嚎出一句:“方婧害上了比严小海还重的病,要拿龙心治哩!……你看……”说时,他又加上了自己并不太准确的手语,给冰龙表演着。当一切演完之后,冰龙忽地向他扑来,咬住了他的衣襟,把他提了起来,脚尖正好能挨上地面。方得寿吓坏了,心想冰龙是没有看懂他表演的内容,还是不愿意拿它的心来救方婧?正想着的时候,冰龙把他放了下来,眼睛里掉出一大颗泪水。方得寿也掉在地上,半躺着,双手支着他的上半身。冰龙的眼泪掉在了方得寿的裤裆上,湿了很大的一片。方得寿见冰龙已有所感化,便慌忙地站起来,把刚才的话又用手语演说了一遍。方得寿就侧在冰龙的耳边,冰龙听到这个噩耗,头猛地一转,不小心将方得寿打倒在地。

随后,冰龙像上一次方婧来要龙骨时一样,在原地活动了一下,“嘎嘎”地叫了两声,便张开它那血盆大口,示意让方得寿把手伸进去掏它的心。方得寿一看,机会来了,高兴得差点蹦起来。但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带什么菜刀之类的工具,慌乱之间,在旁边的槐树上,掰下来一根尖利的树枝,然后试探着往冰龙的嘴里伸。

他伸长手臂,但是矮小的他怎么也够不着。他跃跃欲试,见冰龙静静地流着泪,一动不动,于是他的胆子变得更大了,一步一步往前探着,竟然爬进了冰龙的嘴里,站在了冰龙咽喉的位置上,看见冰龙肚子里那些血红色的东西,十分惊异,但是又很担心跌进去,于是他就只能用一只手抓在冰龙的一根长牙上,因为不熟悉里面的部位,他只有努力地寻找。冰龙的嘴被方得寿折磨得一会长大,一会又像要闭起来,它的喉咙被方得寿踩得痒私私的,但嘴巴却不能合上,就一直强忍着。

方婧很快吃完早饭,离开厨房时,发现架板上放的醋瓶剩下不多的醋了,于是去村部那里的商店里买。闩上门,走过那个转弯处,她就看见沟边立着一个人,在那里东张西望,像是在等人。可是她想,要是等人怎么会在那么偏僻的地方,是不是外地人,走这儿来迷路了。于是她就去了沟边,想帮助那个人。走近一看,方婧就认出了那就是前些天来门口收瓷器的买卖人,方婧感到奇怪,对此事的印象已不大好了。原来方得寿没有向买卖人叮嘱这件事要瞒住方婧。方婧撵上去问:“你在这儿做啥?”买卖人看见是方婧,就知道她和方得寿是一家子,于是就放心地将他来这里等着拿龙心的事一股脑儿告诉了方婧。方婧听后大吃一惊,连忙问他:“我爸下沟里多长时间了?”她没等买卖人回答,就推想大概在他吃完那碗面说出去蹓跶的时候就已经去了沟里。买卖人是不知道方得寿什么时候去的,他是后来才到沟边的。时间已有半个多小时了。方婧心急火燎地就往沟里跑,她走的是条捷径,五分钟就跑到了那片树林。在前方不远处,她看见冰龙在那里盘绕着,先是高兴,看见冰龙没出事,然后就看见它像个得了胃病的人一样,在原地打滚。她往近里走的时候,还疑惑父亲去了哪里,是不是没有找到,去了别的地方。而在这之前的十几分钟里,发生了一件令人惊魂的事情。这是方婧不知道的。

方得寿钻在冰龙的肚里,越找越心急,越心急越找不着。肚子里像个巨大的窑洞一样,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他的两只脚不停地在冰龙的舌根上踩踏着。终于,冰龙耐不住痒痛,吸了一口气,只听得苍老的一声“啊”,巨大的气流就将方得寿吹入了它的腹腔里。紧接着它的嘴巴也不自觉地合了起来,感觉口腔、喉咙眼瞬间变得舒服了。随后它才意识到自己将方得寿吞进了肚子里,懊悔和不安一下子涌上心头,它清楚地知道,它把方婧的父亲吃了,又没能贡献出自己的心来救她的命。懊丧的冰龙开始作践起自己来,脑袋在地上狠命地撞着,像是在惩罚自己,赎自己的罪。另一方面,它跌撞着自己,是想看能不能把吃进去的方得寿吐出来,却无论怎样也吐不出来了。它想自己可能永远也见不到方婧了,也无法见她了,于是又无助地用最后的力气弓起身子想把方得寿从口中呕出来,但还是做不到,地上吐了许多黏稠的涎水,却不见那个黑洞洞的在它眼里像蚂蚁一样的东西。

方婧看见冰龙在原地打滚,显出很痛苦的样子,便叫了一声:“冰龙!”这时冰龙马上停下来了,仿佛一听到方婧的声音,它身上的痛苦立时就消除了似的。它端正地望向方婧,只见她着急又欢笑着向自己跑来。冰龙瞬时感到惊喜,又感到疑虑:方婧不是得病了吗,怎么又会来到山里?它那红彤彤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愕的神情,呆望着她……

方婧看见冰龙完好无恙,着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走到冰龙跟前时,却异常地发现,冰龙没有以前对她的那种亲热了,而且又像害怕她一样,身体有向后缩的趋势。当方婧立定时,冰龙的两只眼睛里哗啦哗啦地掉起了眼泪,嘴巴大张着,向她忏悔似的,不时地还做一些微小的动作。方婧看了过后,才明白父亲被吞进了冰龙的肚子里。她的心咯噔一下,身体一软,眼睛微闭,一颗眼泪从脸颊上滚落了下来。

绿树林在温凉的风中颤动着,鸟儿回落到了树梢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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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男少女文摘丛书》汇集的是近年来写得最优美真切、生动感人的少男少女作品。这里有少男少女们初涉爱河的惊喜、迷惘、痛苦和走出“误区”挽手无怨的历程,有对五彩纷呈的世界特殊的感受和选择,有在升学压力之下压弯了腰的哀怨和对父辈们关于人生关于命运关于社会的认从与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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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倾尽所有地努力一生,也依旧无法打动心如铁石的你,这也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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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宿醉,醒来以后,她竟然成了有夫之妇,对方是一个比她大了整整十岁的男人!闪婚,对方还是高大上!背景雄厚!!上课了,这家伙竟然还兼职当教授!哎!这日子还怎么过!得离婚!小吉祥!落到哥的手里,想逃出去,没门!宋锦丞温柔笑拥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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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关于少年征服世界的故事!详介:什么,你说我只会物理不会足球?等等,让我兑换一个罗纳尔多。什么,你说我只会足球不会医术?等等,让我兑换一个华佗。什么,你说我只会医术不会武道?等等,让我再兑换一个孙悟空。什么,你说…………等等,等等,别说了,咳咳……你Tm让我积点分……当平凡的吴杰拥有了“大魔王兑换系统”后,就注定他不再平凡。可有时候不平凡也不一定是好事,看着周围风姿各异的美女,吴杰感到有心无力。在爱透这个系统的同时,他也恨透了这个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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