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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班主任告了两天假,陈蕊便和李明一道往乡下赶。最后一班客车,乘客稀少。坐在临窗的靠椅上,凝视着起伏的原野渐渐地在如烟的夜霭中归于沉寂,陈蕊的心也仿佛被纷乱杂沓的思絮包裹着,塞进了晦涩阴暗的死胡同。亮着的希望之灯,瞬间熄灭了。她看不见丝毫的光明,她也感受不到夏夜的温馨和惬意。不过,任凭命运激起的波澜怎样在脑海里翻卷,她的泪就是不肯轻易落下。
车到长湖,夜色已经非常浓重了。还有一段乡间小路,担心陈蕊一个人走夜路不方便,李明便提出陪陪她。陈蕊没有拒绝,于是,在街上找了一根手电,他俩就上路了。
葱茏的玉米地铺展着凝碧厚重的绿;稻田里的稻苗似乎也赶了趟儿,在清凉的微风中颤动出绰约的风姿;半圆的月亮爬上山岗,远远地,投映下黄桷树的倩影;隐约的,有零星的蛙声和零星的犬吠声从田间地头、从斓珊着灯火的小村庄里响起,撩拔着人的乡村情结……不过,在宁静的夜晚,在宁静的乡间小道上,李明和陈蕊的心情除了痛苦还是痛苦,因此,他俩都极少说话。
翻过山岗,便可以看见家了,陈蕊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她对李明说:“回去吧,家里的事我晓得料理。哥不在,爸也去世了,我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妈妈不能再没有了我!”
李明说:“不成的,我一定要送你回家。陈所长对我不错,他有难,我得像个人样儿。三贫三富不到老啊,人活一辈子,哪里会没有个落难的时候呢?”
陈蕊想了想,也没有再坚持。她转换了话题,问道:“你老家在哪,工作几年了?”
李明回答说:“老家在城里,爸爸以前也是警察,在看守所工作,不过前年退休了;妈妈是棉纺厂工人,下岗了;有个弟弟,去年考到滨南师范学院,学化学;我是警校毕业的,工作快4年了。”
“是中专吗?”陈蕊问。
“是的,考大学难啦,我读书历来成绩不好,数理化老是学不进去,高中毕业后爸就叫我读警校,他说民警的子女可以照顾20分,结果我刚好上线。要不是有20分的照顾,恐怕我至今还没有找到饭碗呢,所以我对工作很珍惜。”
“懂得珍惜就好啊,以前我也打算考警校,毕业后当警察,像哥那样,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为老百姓做点实实在在的事。可如今想来,都成了幻影,干警察是不可能的了,下辈子吧!”
“为啥呢,你不是同样可以报考警校吗?”
“不可能的,心死了。”陈蕊摇摇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说:“哥曾告诉过我,女孩子,啥工作都可以干,就是不要当警察。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哥那话的意思。不是警察苦和累,而是风险大。假如哥目前的遭遇发生在一个女孩子身上,你想想吧,结果会是怎样?好在哥的承受力强,所以,我相信他能挺过来……”她停顿一下,突然回过头来望着李明问道:“你说哥真会杀人吗?”
李明站下了,他思索片刻,说:“不会的,他不会杀人!”
“其实连小孩子都懂,哥那样的人,再残忍也不至于要杀死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哥和嫂子的关系是不怎么好,嫂子是母老虎,谁娶了她谁倒霉,我也不清楚哥咋就偏偏喜欢上了她。可是,他们一直相处还是融洽的。当然,我相信法律,相信事实,在法律和事实面前,谁也不敢打包票谁就一定不会是凶手。因此,等高考结束后,在法律许可的情况下,我要亲自去见一见哥,亲自去问一问他。假如真是他杀害了嫂子和星儿,该承担什么法律责任他就自个儿去承担吧,我不痛惜;当然,假如另有什么原因,哥是受了冤枉,那么,我也铁了心,一定要为哥讨回公道。你知道我高考将会填报什么志愿吗,政法大学。我要考政法大学,钻研法律,以前没这么想过,刚才在路上想好了。我的成绩不是很好,但我可以坚持不懈,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总之,非政法大学的法律系再好的大学我也不念了!”说完,她扭过头只管自个儿的往前继续赶路。
院坝里灯火通明,几房亲戚和一些邻居来打点着搭建了灵堂,披麻戴孝的,哭哭闹闹的,加上阴阳道师吹吹打打,乐器声,鞭炮声,此起彼伏,把个小小的村落喧嚣得像开了锅的水。陈蕊落屋,自然又是一阵鞭炮声和锣鼓声。她讨厌这种场面,特别是在家中连遭不幸的时候。旁人向她打招呼,她也爱理不理。径直走进房间,见了母亲,来不及抱头痛哭,便先是一顿责备:“妈,你都在干啥呀,爸死了也就死了呗,折腾得鸡犬不宁!”
母亲没想到她要回来,因此,惊诧地望着她,慌张的说:“女,你回来了?”然后鼻子一酸,泪如泉涌,双手捧面,嚎啕大哭。
陈蕊忙扶住母亲,她的眼泪也出来了,她说:“妈,别伤心,女儿还在你身边,女儿陪着你呀!”
李明站在一旁,跟着淌泪,他哽咽着劝陈蕊:“大妈心里不好受,你就别再闹了。”然后,他又劝陈涛的母亲:“大妈,我本不想告诉小妹的,可瞒不过她。早晚都得让小妹知道,说不定早知道比晚知道的好。等把大伯的后事处理完了,小妹就回学校去安心念书,她会考上大学的……”
陈蕊止住流泪,回头打断李明的话,对李明说道:“找根凳子坐吧,我忙不过来,也没心情来照顾你,希望你能谅解好吗?
“好的!”李明果然取过一旁的凳子坐下了。
有人拿了孝布来要陈蕊戴在头上。陈蕊接在手中看了看,递给李明,说:“替我拿着,等会儿我再戴!”她取出手绢,擦去了母亲脸上的泪水,唤道:“妈,别难过,一切都会过去的。嫂子和星儿的丧事办了吗,不管怎么说,她们母女俩也是咱陈家的人啦,该去的要去!”
“他们徐家说不准我们去,那几天你爸病得厉害,加上你哥又出了事……”
“我知道,哥的事归哥的事,我们去是我们的事,总不至于人死了连丧事也不准我们参加吧!”
李明插话说:“徐局长打了招呼,拍节外生枝,便没要你们这边的人参加。”
陈蕊望着李明,仿佛听不明白李明的话一般,她说:“有这样的道理么?”
要赶回所里,待陈蕊的情绪稍平静后,李明就告辞了。送到竹林外的池塘边,李明对陈蕊说:“大伯安葬后你就早点回学校,我会来看你的。把我当做你的亲哥吧,虽说不如你真正的亲哥对你那般好,但我会尽量照顾好你和大妈的。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他问道。
陈蕊摇了摇头,回答说:“爸有退休工资,哥每月又多少给了一些零花钱给母亲,爸和妈都将钱积攒着供我读书,所以目前还没大问题。即便有什么困难,你也帮不上啥忙,你就管好自己吧!”她伸出手,递到李明的胸前,李明迟疑一下,握住了。陈蕊望着李明,潸然一笑,说:“谢谢了,危难时刻,你的理解、友谊、鼓励和支持,都是那么的珍贵,真的,我很感动,你的这份情谊我会终生铭记的。好吧,你慢走,我不远送!”她抽回手,举起来,在眼前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