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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李明托治保主任捎回的口信,罗中华意识到李明为了确保陈涛母亲和妹妹的安全,已决定暂时留在乡下。既然是托人捎信,那么步话机就肯定是毫无用处了。他放下碗筷,赶紧去给刘玉明打电话。他知道此事不能直接找徐大虎,否则会节外生枝。
刘玉明恰好在家里和家人一块儿团年。刘玉明听完罗中华简单的情况介绍后,冷静地说道:“指导员,今天是年三十,一时组织大批警力很难,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黑二脱逃了。我有一个想法,你斟酌一下,要是行,就立即实施。第一,你找镇政府领导协调,请他们安排几个住家在镇上的干部,到交通要道处留意过往人员,发现目标,及时报告。出入长仁湖镇的公路只有一条,此事好办。第二,估计黑二还躲藏在陈家湾附近,他没能走远。因此,李明必须留在那儿等候消息,没有捉到黑二之前,不能撤离。第三,我猜测黑二极有可能去找梅小雪,因为黑二腰无分文,他给梅小雪的父亲寄得有5万块钱,他要远逃的话就必须得把路费找足,因此,你带一个民警,马上去梅小雪家潜伏起来,以便守株待兔。第四,注意保密,先不要让徐局长和马天成知道。徐局长在休假,我有理由不让他知道,至于马天成,就看你怎么编造谎言了。第五,我马上和分管我们刑侦工作的韩跃进副局长联系,通知在家的刑警归队,半小时内,我们负责赶到长仁湖。最后,我还得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如果今天晚上没有捉到黑二怎么办?因此,我和跃进局长商量后,恐怕要避开徐局长将情况单独报告新来的县委书记,讲明事情的缘由和事态的严重性,如果天亮时仍没有捉到黑二,那么,就请求县委发动全县群众,打一场声势浩大的捉拿黑二的围捕战。黑二负案累累,只要他在逃,对无辜百姓的安危就构成重大威胁。当然,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主张这么办,逢年过节嘛,最好是不要兴师动众的去扰民,虽然法律没规定,但咱得自觉,这是职业道德……看过电视剧《凯旋在子夜》吗?里面凯旋归来的子弟兵就是这么做的……哦,正准备告诉你,黑二穿过的那件衣服,化验结果出来了,上面有陈星的血迹,仅那么一小点,杨教授说他们搞了模拟实验,证实案犯杀害陈星时是弯着腰的……好,不多聊,有不同意见立刻提,没有不同意见就付诸实施!”
刘玉明做事历来稳妥,他的安排意见周密而细致,罗中华哪里会有不同意见呢!
罗中华打开保险柜,取出了仅有的两支五四式手枪。验过枪弹,锁上枪保险,返回到小食堂,对吃得正热闹的王兵、周兰和两个联防队员说道:“大家听着,黑二逃回来了。说到黑二,你们不一定清楚他到底犯下了何许罪。此时,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陈所长的妻子和孩子是他杀害的,真正的凶手不是陈所长。不仅如此,黑二还伙同他人在东莞抢劫了百多万元的巨款。前不久,黑二在贵州落网,移交给东莞警方,因涉嫌长仁湖命案,东莞警方又将黑二移交给我们。可是,在押解途中,趁马所长和李明不注意,他侥幸脱逃了。大约1小时前,他在陈家湾露了面,目前李明已赶到陈家湾并留在那里待命……现在,我作出部署,王兵同我一道去梅小雪家守候;周兰留在所里,负责所里的值班、接听电话;两个联防队员去镇上找值班镇领导,抽调在家的镇干部,到公路上设卡……所里现有的两支枪,一支留在所里,应急时用,一支由我带着……执行任务时,除非已经把黑二捉住了,否则一律不准使用步话机对话……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出发!”
罗中华将枪递了一支给周兰。
周兰推辞道:“指导员,拿给王兵使吧,我在所里,用不着。”
“拿上,派出所里没有枪成何体统……刘队长率刑警马上赶到,他到了之后你叫他增派两个民警去陈家湾,协助李明,我怕李明一人在那里发生意外!”他转身出门,到了门边,又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两个联防队员,问:“你俩有防身的警具吗?”
两个联防队员摇头。
周兰插话:“所里本来有两根警棍,坏了,没再买。”
“为啥不买?”
“马所长说没有钱!”
“没有钱他还大吃大喝干嘛?我查了一下所里的支出账目,仅上个月他就报销了招待费一千五百多元。一千五,是咱两个月的工资,他都拿那钱去招待谁了?”
“不知道!”周兰嘟着嘴。
“好车天天开回家,好枪天天捌在屁股上,牛一个人吹,钱一个人使……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谁家的派出所所长有那么霸道……我倒是要看他还能霸道几天!……好吧,没警棍拿木棍,如果连木棍也没有,就裤兜里揣两块石头。安全第一,听见了吗?”
说完,罗中华气冲冲的走了。
大伙都没有看见罗中华发过脾气,他留给全所民警的印象是温文尔雅的,所以,他一发火,大伙顿觉诧异,一个个都屏声静息的不敢再言语。
王兵伸伸舌头,转身上楼,紧跟在罗中华身后,蹑脚走进了罗中华办公室。他站在门边,怯生生的问:“指导员,这就走吗?”
罗中华阴沉着脸,暗自生闷气。他扭头望王兵一眼,从怀里摸出步话机扔到办公桌上,说:“走吧!”
步话机突然大声呼叫起来,是马天成在呼叫罗中华:“中华,听见了吗?我是所长马天成……中华中华,听见了请回话……”
罗中华盯着步话机,想接又不想接,犹豫了许久,拿起来,对着步话机吼道:“谁不知道你是所长呀,有话就讲吧,我洗耳恭听着呢!”
“黑二露面了,捉住他,只要他胆敢反抗,就地处决……”
“谁告诉你黑二露面了?”罗中华没好气地问。
“韩局打电话给我讲的,他说是刘队长报告他的,他征求了徐局的意见,徐局要我务必马上回所里来……徐局说他也要马上来一线亲自指挥!”
“还有什么指示吗?”罗中华显得不耐烦了。
“我和徐局没赶到之前你们绝对不能轻举妄动,这是组织原则,听见了吗?”
“喂,你刚才说的啥,没听见,重新说一遍好吗?喂……喂……听不见,你说的啥呀……”罗中华故意提高声调大声吼叫。
“我和徐局没赶到之前你们不能轻举妄动,这是组织原则……”
“喂……喂……听不见……活撞鬼,步话机坏了!”罗中华将步话机扔到桌子上,朝王兵一噜嘴,“走,执行任务!”
王兵不明个中道理,疑惑着提示道:“指导员,步话机没坏吧!”
“坏了,我什么也没听见,你可以作证,没听见,真的没听见……走呀,愣着干啥!”罗中华把王兵推出办公室,紧接着,反手将木门重重地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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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湖边小溪盘垣曲折的羊肠小道,上到半山腰,罗中华累得喘不过气来。汗水湿透贴身的衬衫,偶尔袭来一股寒风,凉浸浸的,毛孔紧缩,浑身哆嗦,猝然间,牙齿也紧咬着,不停地发出嘎嘎嘎的响声。
他在城里长大,又一直工作在城里,很少走山路,更是没有在夜里走过山路,再加上戴着高度近视的眼镜,所以,行走起来总是免不了跌跌绊绊的,跟斗不断。
王兵是年轻民警,自然要多关心罗中华。走不到半截,他便主动提出交换位置,让罗中华走在了前面。
村口处,有一个微微倾斜的青石坝;石坝边,生长着一棵硕大的黄桷树。从布满树干的大小窟窿推测,黄桷树的树龄不下百年。
罗中华实在是走不动了,他望着黄桷树,对王兵说道:“小王,歇一歇吧,去树下坐一会儿。”
王兵说:“好!”跑到树下,用嘴替罗中华吹干净了一处石头上的灰沙。待罗中华过来,扶罗中华坐下,然后,又蹲到罗中华身后,伸出双手,“指导员,我给你揉揉背好吗?”
“行,揉吧,真还腰酸背疼的厉害!”罗中华脱下鞋子,倒出了灌进鞋子里的泥沙,“小王,先前我是不是火气大了一点,让大伙儿没过上快乐年?”
“不是呀,指导员,你生气是应该的,马所长的确太霸道了,咱们小民警,敢怒不敢言……”
“你讲的是真心话吗?”罗中华问。
“咋不是真心话呢?要不是你发火,我还不敢和你讲这话。官官相卫,我们害怕所长和指导员联起手来收拾咱们……指导员,咱小民警苦呀,干好干坏一个样,里里外外不是人……把眼睛闭上,我替你捏捏脖子,挺舒服的,包你马上就能消除疲劳!”
“是吗,那么灵?”
“当真,我爸是中医,会针灸和推拿按摩……指导员,等会儿到了梅小雪家我们采取什么方式?”
“到了再说吧,见机行事……小王,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
“是找不到中意的吗?”
“不是!中意的多着了,可我看得上人家,人家看不上我呀!”
“呵呵,挺老实的嘛!你年轻,别遭急,合适的时候我给你在城里挑选一个。咱警察的媳妇,一要勤俭,二要贤慧,三还要漂亮;凡是虚虚假假的女孩子,一个也不能要……好,走吧,捏了捏,是舒服多了!”罗中华起身,伸了伸懒腰。
远处,传来密集的鞭炮声。站在空旷的山野凭眺,漆黑的夜幕下,长仁湖大堤闪烁着珍珠似的明灯,灿若巨龙,横卧在碧水粼粼的波光里。疏落的村舍,星罗棋布地跳跃着忽明忽暗的灯火。两相辉映,夜晚的乡村便倍显出了少女般的纯净和淡雅。
他俩赶到雪儿家门前,房间里黑灯瞎火,空无一人。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俩竟十分顺利地把黑二逮了个正着。黑二从陈家湾跑来,打探到了雪儿的家,就像刘玉明分析的那样,企图找雪儿或者雪儿的父亲多少拿到一点钱后即刻跳跑,可雪儿家里没有人,他又不敢过多的再抛头露面去打听,于是,便躲到柴屋里,打算坐等雪儿的父亲“回来”。寒冷、饥饿、惊惧,使他疲惫不堪,刚蜷缩进柴草堆里,就呼啦呼啦的鼾声如雷,睡得死猪般醒不过来了。罗中华和王兵寻着呼噜声蹑脚跨进柴屋,手电光直射在黑二的脸上。黑二尚未完全清醒,睡眼朦胧地,双手被手铐锁了个结结实实。
“你是陈小松吗?”罗中华厉声问。
黑二垂下头,回答:“是!”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吗?”罗中华又问。
“知道……我杀了人,抢了钱!”
“还有呢?”
“没有了,只做了这两件事!”
“杀了谁?”
“陈所长的老婆和孩子!”
“你为啥要杀害她们?”
“因为嫂子骂我……我恨她!”
罗中华放低了声调:“好吧,同我们一道回所里去,把问题讲清楚,不要再逃跑了,逃跑对你没有好处。陈所长是你的邻居,你们两家关系那么好,你就忍心看见陈所长替你坐牢吗?你跑了后,全靠陈所长的母亲照顾你爸爸,人心都是肉长的……陈小松,你老大不小了,不能老是拉稀摆带的尽干丢人显眼的事,还是要活点人样儿出来!”吩咐王兵,“先搜搜身上的东西,然后带起走,谨防他再次溜掉!”
王兵举起左手:“不会的,指导员,咱已把他和我铐在一块儿了!”
一副手铐,一头铐案犯的手,一头铐民警的手,在乡下派出所,警力少,为防止案犯逃跑,民警出此下策是常有的事,不过,罗中华却坚决制止。他说:“不行,把你自己解开,将陈小松的双手反铐就是了!”见王兵犹豫着,疑惑不解,他又补充道,“那样做,你是在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小王,你和别的领导一起执行公务可能他们会允许你这样做,甚至个别的还会十分欢迎,可你和我一起执行公务,我就绝对不允许。我和其他领导的观念不同,我总是把民警自身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王兵不情愿地解开铐子,让黑二转过身,反铐了黑二的双手:“行了吧,指导员?”
罗中华左右察看了一下,问道:“身上的东西搜干净了吗?”
王兵显得不高兴了,他懊丧着脸:“搜过了,什么也没有!”
罗中华分明看见王兵没有搜黑二的身,王兵却说搜过了,他知道王兵是在不耐烦,是在嫌他罗嗦。他了解王兵这样年轻民警的心思和弱点,捉住案犯,因一时过分的激动往往会忽视细节。于是,锁好枪保险,把枪放进枪套,然后大声喝令黑二:“转过身去,把脸贴在墙壁上,听见了吗?”
黑二依从地转身,脸贴紧墙壁。
罗中华亲自动手,从上到下将黑二的身体摸了一遍,从腰带处搜出了一把匕首,从鞋尖处搜出了一把手铐钥匙。他掂着匕首和手铐钥匙,对王兵说道:“看见了吗,细节决定成败,此话用在咱们公安工作上,就叫细节决定安全。我们民警的伤亡,说到底,其实有很多是可以避免的。不是指导员只会使嘴不能干事,而是作为老大哥,我是想把更多锻炼的机会留给你,让你在实际工作中总结出经验教训!”
王兵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垂下了头。
罗中华又对黑二:“陈小松,我问你,手铐钥匙是哪里来的?”
陈小松没有回答。
王兵抬头瞥黑二一眼,见黑二默不作声,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使劲揪住了黑二的头发:“说不说,嗯,再不说老子弄死你……”
罗中华将王兵拉开了,递过眼色,让王兵站到了一旁。他问黑二:“是偷的还是检的?”
黑二扭头,瞪着血红的眼珠:“偷?我去哪儿偷?”
“那是哪儿来的呢?”
“是马所长给我的,行了吧!”
“马所长?他会给你手铐钥匙?……陈小松,你可别污陷好人哟!”罗中华耸耸肩膀,扶正眼镜,嘲笑道。